第十六章(2 / 2)

敖骊顿时很不忿:“童子怎么了,这太不公平了!”

“童子就童子咯,但凡师傅这样的神仙身边总需要一两个童子。”金霞倒是心态良好,一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样子,“论根骨修为我永远赶不上师兄,但身为童子我也只需做些炼丹采药跑腿的活儿,打仗送死之类都是师兄去的。”

哪吒听了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这般毒舌,你和谁学的?”

金霞睁大无辜的眼睛:“当然是和灵珠子师兄你啊。”

敖骊挡在他身前:“你别凶他,你以前什么德行我早有耳闻。”

“都是三只眼在你跟前搬弄我的是非。”

那边金霞又道:“不过童子也不全是我这样的,元始天尊座下的白鹤可厉害呢,论本事丝毫不逊于诸位师兄。”

敖骊突然想起问他:“为何你的名字是金霞,莫非你是晚霞里生出的精灵?”

“我只是昔年禹王治水时,阐教众仙从流离失所的万民里选出的孤儿之一。”

“原来你也是人族。”这金霞资历不浅,竟可追溯到大禹时代。

哪吒在一边道:“阐教门下人族占多数。”

敖骊不免有点担心:“那可糟了,元始天尊会不会对我有意见?”

哪吒却奇怪:“我们两个好,与我师祖何干?”但他很快琢磨过味来,喜不自禁,“慌什么,他不也收了黄龙师伯为徒,何况龙族身为四灵之首岂可与寻常妖族相提并论。”

敖骊哼唧一声:“同为四灵之一的麒麟在给天化当坐骑呢。”

“那只麒麟血统不纯,无法化形,有何办法?”

她不由沉思:“莫非他的玉麒麟有狗的血统?”

哪吒道:“这我不知,但人族有把任何动物养成狗的本事。”

金霞听他们两个瞎掰扯淡,顿时觉得自己多余,没趣地走开了。

敖骊把朱果在碗里捣成糊糊,笨手笨脚地拿箸蘸了喂孩子食下。果实入口即化作灵力,且味道甜美,小东西含住箸吮得滋滋响,一枚仙果食尽,她看起来容光焕发,变得漂亮多了。

因自己那身暗红长袍被敖骊扒了裹孩子,哪吒的衣服本就不多,只好回去换了一身道门所谓的水合服,蓝褂白袍,腰束金黄丝绦,层层叠叠很是庄严齐整,和杨戬那身很像。

于是锋芒骤敛,少年道者风姿隽爽,如琼枝一树栽种在这黑山白水之间,令敖骊不由为之侧目,只是她嘴上死都不会承认他此刻很好看。哪吒也无这种觉悟,你看他的头发还有些乱,他是那种意识不到自己有多美丽的人。

敖骊从荷塘里汲取水精为丝,叫哪吒拿一个法力临时堆砌的手摇纺车把丝线织成所谓的绡。即使是神仙想要吃穿也得亲自劳作。

哪吒手法意外的熟练,敖骊以为他天资聪颖一点就通,她不知道当他还是陈塘三公子时就经常帮母亲殷夫人纺线。

阿女躺在年轻父亲的衣衫丛中,九色鹿偏过脑袋为她遮挡掉部分阳光。小东西很安静,不似其他新生儿一碰就哭,却也很少笑。一双眸子清明如水晶,映着满山葱茏翠色。

二人开始讨论名字的事,敖骊随口道:“按人间说法,起个贱名好养活,乳名就叫小东西罢。”她戳了戳孩子开始显出白嫩的脸颊,“小东西?”

小东西只顾自己发呆并不理会她。

哪吒开始思考大名,他素觉“玉”是好物,只是仅一个“玉”字未免单薄。“你看这青山如黛,叫黛玉如何?”

小东西眨了眨眼。

“黛玉?”敖骊眉头一皱,怎么都觉得不舒服,“不好,我觉得这名字不吉利。”

“哪里不吉利?”

“黛色清幽高雅,玉质密而坚硬,但水溶则黛消,玉坚而不韧,傲骨嶙峋却极易愈走愈狭,宁可碎其身。”就像你一样,但这句话她放在心里不可说,敖骊从裙下伸出一条腿捅他一下,“总之就是不好,我宁可她折中一点,迂回一点,你要敢叫她黛玉,我就打你。”

哪吒暗想:恢复法力之后愈发骄横了,性情也比从前凶猛了十倍。

“云中子,雷震子……”敖骊摸了摸下巴,“我觉得云道君取名水平挺高,或许我可以问他讨个名字。”

哪吒道:“他们怕是已经离开。”

敖骊顿觉没趣:“云流电走,也不打一声招呼,好随性的师徒。”

一时生不出灵感,而太乙真人的取名天赋止步于“哪吒”,名字的事只好暂时搁置。

小东西天生仙体,身负龙族血统,加上每日食用仙果灵泉,她长得很快,仅半年就看起来像个三四岁的女童了。她穿柔软的白色绡衣,同样柔软的黑发齐肩垂下,生得颜色如雪,眉眼清秀,但一时看不出像谁。她早已学会说话,却沉默寡言,从来不哭,亦很少笑。她似乎很喜欢待在外面,把自己浸在阳光里,抚摸那些琼花瑶草,有时会念叨一些除了身边的九色鹿外谁也听不到的词句。

敖骊和哪吒经常站在一边看她自得其乐,心中愈发介意云中子的话。小东西偶尔对上他们的目光,难得害羞一笑。

于是他们更加郁闷了:我们是你爹娘啊你害羞什么呀?

一日,哪吒入山林,逮了只野鸡打算给小东西做个在后世被称为毽子的抛足玩具,蹲在地上正待强行拔毛,而野鸡声嘶力竭惨叫之际,俄见一僧一道远远而来,那僧癞头跣脚,那道跛足蓬头,疯疯癫癫,挥霍谈笑而至。

“是他?”跛足道人指着他鼻子笑曰。

“是他。”癞头和尚也指着他鼻子笑。

哪吒这辈子还没被人指过鼻子,且这二人明显仙身道体,凭己之修为竟看不出来历,他一时愣在那里,当然,手下力气丝毫不松,那烈性的生灵怒不可遏,响彻山野的鸡叫比之近日人间盛传的“凤鸣岐山”也不遑多让。

他大惑不解:“二位是……”

“吾乃渺渺真人。”

“吾乃茫茫大士。”

好怪的法号,画风和我们这儿完全不一样啊。

跛足道人嘻嘻一笑:“三太子,可想知你阿女的来历?”

癞头和尚抛给他一块鲜明莹洁、仅有扇坠大小的的美玉,哪吒接住了这块玉,却叫野鸡逃脱了。

“三太子,汝女前生故事,已编述历历,悉数刻于此石。”

但这块玉分明白璧无瑕,不见任何字迹。

他直起身,心下不爽,因为这个称呼让他想到敖丙敖烈:“我不是什么三太子。”

一僧一道同时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异口同声:“你迟早会是三太子的。”

说罢,只一个呼吸,便消失在他眼前,他恍惚间听到来自遥远时空的谒语,飘渺仿如精灵的歌谣:无材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

无材可去补苍天?那就是和女娲的补天石有关了。

他郑重对待了今天的奇遇,并把谒语记在心里。

那一僧一道辗转到东海,寻到一座山。那座山正当顶上,有一块仙石。其石有三丈六尺五寸高,有二丈四尺围圆。三丈六尺五寸高,按周天三百六十五度;二丈四尺围圆,按政历二十四气。上有九窍八孔,按九宫八卦。四面更无树木遮阴,左右倒有芝兰相衬。

被发跣足的道人指着石头慷慨作歌:“汝所居兮,花果之峰。吾所游兮,鸿蒙太虚。谁与我游兮,吾谁与从。渺渺茫茫兮,归彼大荒。”

歌罢,一僧一道大笑着相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