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山的日子很好过。
敖骊抱起湿漉漉的小女婴,决定还是不叫醒哪吒,踏着四月天的晨曦去荷塘边给孩子洗浴。青君当初说一年,就是一年。生产确实毫无痛苦,她也不知怎的就把孩子生下来了。
孩子一生下来,法力就开始恢复,她怀疑胎儿这玩意儿本质根本是寄生体,普通人族的婴孩在母体内靠吃营养过活,而妖族仙人的孩子就会吃掉母亲的修为法力。各个种族的女性孕期衰弱是普遍现象,但像龙族一般法力全失可真是特例。
倒霉。
还好莲花化身的哪吒从此不育了,她光想想就忍不住高兴地笑出声。
不然可真苦死她。
哪吒,抑或说雀,不愧为灵珠子转世,种性强韧。孩子随了她爹,更像个人,浑身上下找不出半枚鳞片,长得又小又红又皱,五官挤在一起,暂时看不出美丑,敖骊承认自己有一丢丢的嫌弃,想到日后漫长的育儿生涯,心里顿时更加嫌弃了,但没办法,自己生的,跪着也要养大。
她托着孩子肉肉的身躯细细端详,不知为何,她从那张皱巴巴的红脸蛋上看出一点害怕的样子,就像她当年初见敖光的情绪,难道她和她一样一出生即通智慧?当然,对仙家来说,因有知识记忆传承之故,婴孩早慧并非罕见现象。
她松开手,婴儿“咚”的落入清波荡漾的荷塘。
她挥舞着小手“啊、啊”叫了两声,以为自己快沉没了,但周围的清水在敖骊的控制下将她温柔地环抱起来,洗涤她身上的液体。
池中锦鲤躲在荷叶下探头探脑,好奇地打量这个新的访客。
对神仙来说,打坐入定便是休息,亦是道教基本修行的一种,但因敖骊没有这种习惯,哪吒便也陪她正常睡眠,以免她独自躺着孤单。但这几个月来她的腹部愈发艰难,正常的拥抱成了一种奢望,她索性嫌弃他了,晚上也只侧卧在榻背对于他,留给他一大堆黑鸦鸦的头发。所谓的“榻”,只是一张光洁干净的石板,上面连垫着软和的东西都没有。较之凡人,神仙能把对物质的要求降至最低,而一心专注精神生活。太乙真人的金光洞府除却丹炉石案等物,便是自然界的花花草草,没有一样纯为装饰存在的东西。
哪吒睁眼发现不见了敖骊,他的心中微微一动。
敖骊坐在岸边,白裙翻卷,但见一双赤足浸于水中,一荡一荡拨弄着里面的东西。
哪吒定睛一看:哪是什么“东西”,分明是个小小的孩子,茫茫然地在一团人为制造的漩涡里打着圈,伸出软弱无力的小手去够母亲的脚趾。
“你来啦?”敖骊玩够了,把湿淋淋的孩子捞出来举给他看,“喏,你小孩。”
丑的很……哪吒在心里默默评价,不敢当面说出来。
他胸中有些怒气:”你怎么都不叫一声?”
“叫什么,我又不痛。”敖骊满不在乎,“人族女子着实倒霉不幸。”
这倒是,哪吒点头,道:“但若挺过了生孩子这关,她们的男人还不得乖乖听话?”
“若是挺不过呢?”敖骊恼他不痛不痒的态度,把孩子放到一边开始拿脚踢他,“你阿母怀了你三年零六月,苦不堪言,你纵使怨你父亲,但你阿母可丝毫未对你不起,你怎么不回去看看她呢?”
哪吒躲开:“因为我只想着你啊。”
她又道:“若是我和你阿母一样也怀胎三年六个月,我早就想好了,那超出一年后的每一天,我都要打你一顿方消我心头之恨。”
哪吒被她踢得倒在地下,一脸白痴地盯住她某个部位。
她叫嚷:“你看什么?”
他摸摸头:“你怎么不喂奶啊?”
敖骊闻言又踢了他一脚,脸一下子变得通红:“我没有那玩意儿,龙族没有……”她支吾,“我一生下来就会吃东西了,没办法喂她……”
那被放在草地上,光着红彤彤的小身体的女婴许是被他们吓到了,开始嘤嘤哭泣。
听到动静而从入定状态中抽身的太乙真人拂尘一挥将孩子收入自家怀中,对那两位新手父母感到槽多无口:“你们两个,真不懂事!”
小东西感到自己安全了,便收住哭声,好奇地摸了摸太乙垂至胸口的白胡子。
云中子一双眼睛对女孩研究半天:“这孩子天生仙体,似是世外仙姝托身,但我算不出她的来历。”
“什么仙姝?”敖骊和哪吒俱是精神一振,热切地朝云中子望去。
云中子只是捻着他三缕飘逸的墨髯摇首:“惭愧,惭愧。”
哪吒提议:“何不找玉虚宫大掌教看看?”
太乙却瞪他一眼:“小孽障不知所谓,怎可为这等小事打搅天尊他老人家。”说罢唤来童子,“金霞,去打个朱果来。”
那平日素不多话存在感极低的小童领命到后院去了。
太乙真人的后院有块药田和一小片果园,种植了些所谓的天材地宝,还有几棵西昆仑移植来的蟠桃树,不过据说是档次最低的那种,凡人吃了可清五内浊气延年益寿,但对太乙哪吒而言已与普通水果无益。
哪吒突然感到有异,雷震子神色诡秘,正猫着腰在他肚子上画圈圈。
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拂袖将他推开:“你做什么?”
雷震子凑近他:“你们怎么弄出孩子的?”
哪吒老脸一红:“你长大就懂了。”
雷震子拍拍胸脯,粗着声音道:“我已经长大了。”
于是哪吒脸变黑了:“问你师傅去,我不方便透露。”但他立刻悔觉自己后半句话有引发歧义之嫌。
果然,雷震子又问了:“为什么不方便?还有,为什么是骊姊生,你怎么不生?”
“是啊,为什么?”敖骊嫌不够乱愤愤不平地插了一嘴。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问你师傅呢?”哪吒把皮球踢给云中子,“云师叔堂堂金仙修为,懂的肯定比我多。”
“哦。”雷震子果真乖乖转过身,“咦,师傅呢?”
平日就被雷震子的“十万个为什么”纠缠得苦不堪言的云中子发觉情形不对一早开溜躲了起来,但雷震子在找师傅上显然经验颇丰,他御风而去,挥手震开太乙峰边随风舒卷的层云。
哪吒远远望着半空中一白一蓝、纠缠不休的两个人影,松了口气。
他扭头对太乙真人道:“师傅,和雷震子相比,我还是挺让您省心的吧?”
太乙真人掂掂怀里的小东西,果断一拂尘对着徒弟那个漂亮的脑袋敲了下去:“哪里省心了?哪里?”
看到哪吒挨打,敖骊可高兴死了。
正好看到这一幕的金霞不为所动,他端来一只黑色陶碗,碗中盛有一枚外形似苹果的紫红色仙果。太乙吩咐他:“给你师兄。”再把婴儿小心翼翼地递到她怀里,“为人父母也是一种修行,二位慢慢学吧。”真人说罢施施然回去洞府继续自己被打断的静修。
敖骊大失所望:“我以为他要帮我养呢。”
哪吒往她脑门嘣了一记:“你这婆娘怎么这般懒惰,竟指望我师傅给你带孩子?”
敖骊勃然大怒提起赤足预备再给他一下。
金霞面无表情:“师兄,如果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敖骊奇道:“为何你明明先于灵珠子入门,却要叫他师兄呢?”
“因为他是童子啊。”哪吒回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