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惊变(1 / 1)

天福楼是在京城里名头很响,加上最近多了个精彩绝伦的说书先生,去捧场的人只多不少,且大多数都是纨绔子弟,只要把他们说开心了,赏钱便流水价地流进天福楼里。等到成淮渊带着姐妹俩到的时候,说书先生开了个头,天香楼里已经到了不少人了。成淮渊虽然不常去听评书,但天福楼卖离空教几分面子,殷勤安排了一个雅座。今天说的是十多年前京兆尹在一位静慈神尼的帮助下巧破悬案的江湖逸闻。这故事本是杜撰,又流传极广,楼里鲜有没听过的。这说书先生偏有一副好本事,讲案件讲得曲折入胜,细节详尽,倒像是他亲眼目睹了一般。他嗓音清亮,到了关键剧情时将音调一抬,更加让人急着知道后续如何。姜一竹和姜宜笑听得入迷,这故事她们早就听过,这次却如同听一个新故事似的。成淮渊也在心中暗叹,教中那几个臭小子果然会挑地方,回头还得再问问,京城可有其他好玩儿的地方,也好一尽地主之谊。

正说到了缉拿凶手的当儿,门口走进一个锦衣男子,派头十足,跟了四五个随从,大摇大摆地走到给他预留的座位上。他一坐下,周围的仆役赶上去倒水扇风,弄出不小的动静。许多听说书的客人怒目而视,待看清那男子的脸和一旁凶狠的随从,赶紧又把头低了下去。姜一竹自然也是不满,但她知道深浅,不想贸然得罪了人,转头问成淮渊道:“阿渊世兄,这是谁?”

成淮渊还没回答,姜宜笑已经忿忿,翻了白眼道:“还能有谁这么肥头大耳?他就是高宇。”她也被搅了兴致,加之想起这人害死了何庆,说话间便大不客气。

高宇并不知道离空教的人也在酒楼里。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滋滋有声,抬手招来小二,骄横道:“喏,叫那个说书的给我从头开始说,我还没到,怎么捉起犯人了?”此话一出,不仅姜家姐妹,连成淮渊都变了脸色。他向来听说阉党跋扈,没想到已经到了这种地步。高宇直接要说书先生重新为他说一遍,委实太不像话了些。酒楼里听说书的也有其他显贵些的人家,竟没有一人敢说一个不字。姜一竹和成淮渊对视一眼,看出对方想给高宇一些教训,反而都冷静了一些,想先看看那说书先生如何应对。

天香楼三教九流的生意都做,来听书的既有坐在雅座的,也有花几个铜板买上一碗粗茶,蹲在门口听个热闹的。楼里权贵不敢出声,门口的泼皮却没有那么多顾虑。只听见一个年轻人的声音道:“你好大的脸面!只你一人听得?我们要接着听下去!”一呼百应,门口的人都附和起来,间杂着几个胆大的,连带着吴成逸都骂了个狗血淋头。天香楼里也一片嗡嗡的低语声,显然都是在指责高宇的。高宇勃然大怒,示意随从去看看到底是谁在闹事。无奈泼皮众多,随从一走过去就作鸟兽散,哪里还能找到起头的年轻人?楼里小二眼见要出乱子,跑去说书先生那边嘀咕一番,又跑回来安抚高宇道:“咱们今天不知道高爷要来,开始的早了一些,给高爷赔罪。高爷您看,要不您跟我去楼上先歇着,茶酒钱算在小店头上,等这场说完让他单独给您再说一遍?”高宇也不是个完全没脑子的,周围人全都面色不善,他也不想多待,就坡下驴地道:“也可。这次先这样罢,下次可得等我来了再开始。”那小二应了,迎神一般把他送上了楼上客间。

姜宜笑自那年轻人开口时就皱着眉,姜一竹奇怪道:“怎么了?觉得便宜了他?”姜宜笑却摇头道:“刚刚那人的声音,有些像何公子。”她看成淮渊和姜一竹目露不解,急道:“何卓深何公子呀!来之前才说到他,他和陈堂主一同来了?”

成淮渊看了一眼门口道:“来是来了,适才在厅里,陈堂主说,他也是可怜的,这两天让他见一见教中的长辈,日后也好有个照应。”三人之中见过何卓深的只有姜宜笑,她也不敢肯定自己有没有听错,但听成淮渊说他此时也在京城,心中便又肯定了一分,否则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声音如此相像之人?她看到门口那些人又围过来听说书,站起来道:“我去看一眼是不是他。”姜一竹还没来得及阻拦,她已经溜到门口去了。

这么一闹,姜一竹的心思也从说书上转了开去,她看着姜宜笑背影叹道:“她就是喜欢管这些事情。”她性子比姜宜笑淡漠,这样的事情她总是不大乐意理会的,偏偏姜宜笑每次都兴兴头头,一副帮人帮到底的热情。她想起姜宜笑和她提到的当日情形,感慨道:“这若真是何家公子,也算是长进不少。”成淮渊微微颔首,继而又摇了摇头道:“报仇绝非易事,他这条路可不好走。”他还待说些什么,却看着姜宜笑领着一个少年走过来,就住了口,暂且不提。

何卓深跟着师父来到京城,也在路上想过遇上了高宇和吴成逸该如何。这日师父要去教里商议事情,让他自己去街上走走。他听说天福楼的说书先生不错,就来蹲在门口听个响儿,没成想正好遇见了高宇在里面耀武扬威。虽然还是恨得牙痒痒,但他经过上次,知道想要报仇,必然不能再莽撞,一切还得从长计议。他在人群里说了煽风点火,给高宇一些不好受,算是先收了一些利息。姜宜笑突然出现,他也吃了一惊,听她说少教主和姜家大小姐也在,便跟着去见礼。

姜宜笑简单给两边作了介绍,说书先生说到了关键部分,故意吊一吊观众胃口,喝了口茶润润嗓子。四人寒暄几句,都是年龄相仿的少年,很快熟络起来。何卓深对教中了解甚少,虽然来之前师父给他大致说了一些,但教中的往事,教里在位的堂主,却完全比不得其他三个人了。几个人干脆离开了天香楼,在街道上随意走走。姜宜笑添油加醋,把教里的情况说了一遍。何卓深听得认真,显然是上了心的,倒和姜宜笑初次见他时那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大不相同。

天色渐晚,何卓深记得师父让他晚些去寻自己,告了声失陪先离开了。成淮渊和姐妹二人也往住处走回去,姜一竹扭头看何卓深走得远了,促狭道:“笑笑,何公子一直看你呢。”姜宜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茫然道:“啊?他看我做什么?”等她反应过来,羞得满脸通红,跺脚道:“姐姐!你又乱说!”她趁着成淮渊走在前面,坏笑着凑过去,小声道:“阿渊世兄也一直看你呀。”

这回轮到姜一竹手足无措,偏生成淮渊就在身边,她不好像姜宜笑那样有那么大动作,只好用力揉了揉脸,狠狠瞪了妹妹一眼,用嘴型道:“你等着瞧!”姜宜笑乐于看姐姐吃瘪,一时连刚刚的害羞的忘了,无声地大笑起来。

她们俩人这番打闹,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成淮渊还是听见了,他面上有些不自在,一阵心虚——他今日确是在听说书时瞟了姜一竹几眼。成意远一次喝醉了和他提过,他和姜展余认识许多年,两人在各自成亲后开玩笑,若是以后一儿一女,就结为儿女亲家,也算是亲上加亲。谁知道成意远有了儿子,三年之后姜展余自己生了女儿,每当成意远开玩笑再说起结亲,他都连连摇头,说是要让孩子们自己决定。当时成意远说起来还是哭笑不得,连骂姜展余太过娇宠女儿,没有义气。成淮渊禁不住想,要是姜叔叔把这话当真,是不是自己会和这小世妹成亲么?他却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快速瞟了几眼,还是被姜宜笑看见了。

三个人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气氛变得尴尬起来。姜一竹担心成淮渊听见了妹妹的话,更加窘迫,当着成淮渊不好发作,瞪着妹妹生闷气,姜宜笑更加笑得肆无忌惮,一脸阴谋得逞的兴奋。好在只走了一小会就到了住处,姐妹二人自回了住的院落里。成淮渊走了几步,听见身后姜一竹压低声音斥道:“你乱说些什么!口无遮拦!”以及姜宜笑咯咯的抑制不住的笑声。他无奈叹了口气,心里不自觉地还是想起了姜一竹听说书时眉眼弯弯的少女娇憨模样。

姐妹二人进到院子里,姜展余已经回来了。看见她俩,奇怪道:“你们娘没有跟着一起么?”姜一竹见舒云不在院子里,老实道:“娘一开始想陪我们去的,我和笑笑没愿意。今天下午是和阿渊世兄一起去听了说书——我们以为娘是和你呆在一起的。”姜展余皱了眉头道:“商议教中事情,她不会在的。我回来这一会,不仅没见着人,连个字条也没留下。”他了解舒云,自己妻子平时偶尔孩子气,但这样连声招呼都不打的事情是从来没有过的。他心头闪过一丝慌乱,硬生生压下,追问道:“那她可有说今天要去哪儿?”姜一竹仔仔细细回忆了早上的情形,摇了摇头。姜宜笑也说没有,父女三人面面相觑,谁也说不清楚舒云到底去了哪里。

姜宜笑环视了一周院落,不似父亲和姐姐那么紧张,不以为意道:“娘许是刚刚出去了,一会就回来。”姜一竹听她这么说,愈发犹疑道:“可是之前我们回来的时候,院子里可是没人的。难不成娘一早就出去了?”这件事从头到尾太过奇怪,按照舒云的性格,如果要出门大半日,总会提前说一声,省得父女三人等她。姜一竹看父亲放心不下,身边妹妹一脸疲惫,向院门口走去,回头道:“我去问问有没有人看见娘出去过。”姜展余抬头看看天色,虽然焦虑,只能道:“也好。”

教中给姜家安排的院落算是幽静,教众们无事也不会打扰。姜一竹走了一会才遇见一个教众,径直走过去问他今日见过舒云没有。那人平日里只是个最普通不过的教众,认得左护法,但左护法夫人什么样子,他完全不知晓,是以有心帮忙,却一句话也说不清楚。他见姜一竹是真的着了急,又是左护法的大小姐,自然态度殷勤,帮着她一路问过去。

一路问了十几个人,都是一问三不知,还有的说是看见了舒云走出去,但再一追问衣着神态,竟是驴唇不对马嘴,完全说的就是另一个人。姜一竹垂头丧气,心里也明白这么问效率太低,几乎想要放弃时,最初那名教众飞奔过来,欢喜道:“姜姑娘,我问到了!有人见过姜夫人出去!”

姜一竹猛地抬头,看见那人带着一个年轻些的教众,一脸得色,被带来的正是那日领着他们去住处的教众。姜一竹问了几句,那年轻些的一面思索一面答了,有些许记不清楚或者小错处,但姜一竹神情渐渐舒缓,明白这人见到的是舒云没错。她缓了口气,问道:“那我娘是一个人么?还是有人与她一起?”

那年轻的斟酌道:“夫人出去时确实是一个人……”他这话说的有些奇怪,所有人都盯着他,想听他下一句是什么。他咽了咽口水,赶紧道:“我给夫人问了好,多嘴问了句夫人要去哪儿,夫人说,赵辰赵堂主约她一道出去走走。”他没看出姜一竹的古怪表情,补充了一句:“夫人看着心情很好的样子呢。”

姜一竹忍住心中的惊涛骇浪,尽量平静道:“我娘说,赵堂主约她出去?”那年轻教众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再问一遍,道:“是啊。属下听得清清楚楚的。”姜一竹心道不好,她本以为舒云最多不过独自出门,许是一时半会没有找到回来的路,耽误了时辰。但这教众的话若是真的,赵辰明明还没到达京城,约舒云出门的又是谁?她一时闪过无数思绪,还是硬生生忍住,又问了一句:“那你见到赵堂主了么?”那教众老老实实地摇头:“夫人和我说完这句话就离开了。赵堂主应该是在外面等着的。”

姜一竹心中乱糟糟的,这件事透着诡异,连她也说不清到底赵辰真的提前到了京城就为了和母亲叙旧逛街,还是有人设了局来寻仇。她思前想后,问了那教众的姓名,那教众见有机会帮上左护法,喜不自胜,连忙道:“属下贱名叫韩严。”姜一竹右眼皮跳个不停,内心只盼着是自己小题大做了,但时间紧迫,她果断道:“韩大哥,请你去我父亲那里,就说是我请你去的,把刚刚这番话再说一遍。你再同他讲,我去教主伯伯那里,请他立刻查清楚这件事。”韩严忙不迭地应了担心道:“姜姑娘,可是出了什么事情?”他见看姜一竹眉宇间满是忧虑,才明白事情只怕并不简单。姜一竹叹气道:“我不晓得。韩大哥,有劳了。”她不等韩严回答,发足疾奔,使上轻功身法,寻成意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