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还未入夏,天气已经开始闷热起来。姜一竹担忧母亲去向,脚下丝毫不敢懈怠,一路飞奔。她不清楚成意远此时在哪,只能先去早上遇见成淮渊的厅里碰碰运气。到了门口,已经出了一层薄汗,满心乱糟糟的满是焦躁。她抬手敲了敲厅门,深吸一口气,甚至不敢想象成意远不在厅里该如何是好。
好在敲门声刚落,厅里立刻有人向门口处走来。姜一竹听见开门声,急急道:“成伯伯,请您帮忙……”她突然顿住,视线撞在门里的成淮渊身上,两个人对视片刻,又都转开目光,神情有些尴尬。成淮渊瞥见她玉白的脸颊逐渐变得嫣红,憋住了笑,往旁边让了让道:“你来找我爹爹么?他在里面的,你先进来罢。”姜一竹小声道了谢,不敢去看他。走进厅里,成意远正坐着,手边放了个名册,正在勾勾画画,看样子是在处理教中职位的委任。
姜一竹走上前,行了一礼。成意远见是她来了,微微诧异,问道:“阿竹丫头,出了什么事么?”姜一竹低声道:“我娘不见了。有人最后见着她出去,说是赵师姑在外面等她。已经是早上的事情了。”她到底是十多岁的小姑娘,遇事虽然沉稳,只是事关家人,还是慌了阵脚,这下终于见到成意远,把事情说出来,终于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抽泣起来。
成意远父子听见这话,具是一愣,更没想到有人会在离空教的地盘上,如此明目张胆地诓走了左护法的夫人。成意远放柔了态度,温和道:“是赵辰在外面等她,不过赵辰现在根本不在京城,是么?”姜一竹抹了抹眼泪,点头道:“看见的人叫韩严,我让他去爹那儿把这番话再说一遍,自己就先过来了。”她做这些事情时其实已经慌得很了,几乎是全凭直觉,连手都在微微颤抖。
成意远面色沉了一沉,摇铃叫来了一名教众,正色道:“让赵辰赵堂主一天之内立刻过来。”那教众领命去了。成意远转头安慰姜一竹道:“阿竹丫头,你莫慌。咱们先把你师姑找来,免得再有人用她名头,也好问问今天到底是谁。”他又冲着成淮渊道:“你去找几个机灵的,一路问过去,姜夫人向哪个方向去了。”成淮渊应了一声,正准备转身出去,看着姜一竹眼泪汪汪地站着,想要过去安慰几句,却不知道改说点什么,犹豫片刻,只是道:“阿竹世妹,你……莫哭了。”他没看姜一竹反应,逃也似的出了门。
成意远示意姜一竹坐下,自己在屋中来回踱步。这件事情到底前因后果如何尚未可知,如果做最坏的打算,对方以赵辰的身份让舒云孤身前往,且舒云毫无疑心地就去了,只怕这人对教中,对姜家,对赵辰都极为了解。但至于为什么不见是舒云,又解释不通了。离空教在京城多年,眼目众多,如果要掳走舒云,岂不是容易留下把柄?如果为了舒家毒谱,在江北姜家动手偷取就行,万一舒云没有将毒谱带到京城,这计划就算落空了。若说是为了要挟姜展余,以报私仇,不论见识身手,姜家姐妹都更易下手,何苦选择舒云?绕来绕去,每个假设都成了死局,让人实在猜不透带走舒云的人想做什么。
他正头痛,敲门声又响起,姜展余不等他开门,自己跨了进来。两人一打照面,脸上都是凝重的神色。姜展余缓缓摊开手,手心中一个温润的珍珠,浑圆无瑕,在烛光投射下显出黄豆大小柔和的光晕。姜一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倒吸一口凉气,顾不得礼仪,颤声道:“爹……哪里找到的?”姜展余疲惫道:“院子里的石桌上,笑笑看见的。这是阿云簪子上的,今天她戴的就是这个。”最后半句,是向成意远解释的。成意远看着那珍珠,仍是有些犹疑:“它自己会掉下来么?”姜展余垂下眼道:“簪子是我做了送给她的,这珍珠只有用巧劲才能取下。”两人一时相视无言,谁也没想到,事情竟一步步向着最坏的方向发展过去。
成意远拍了拍姜展余肩膀,沉声道:“我已经让赵辰过来了,阿渊那边也去查弟妹去了哪里。一有消息我就告诉你——你觉得会是谁做的?”姜展余捏了捏眉心,不过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他看上去已经苍老了几分:“我不晓得。一路上我都在想,是谁要用这种方法,目的又是什么。”他走到姜一竹身边,抚了抚她发髻,柔声道:“阿竹,你先回去和妹妹休息一会吧,我和你成伯伯在这里就好。”姜一竹下意识想拒绝,她过了懵懵懂懂的年龄,知道这件事不简单,就算是回去也是睡不着的,但看见父亲和成意远神情严肃,明白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他们顾忌自己在这里,很多话也不好说出来。于是低低地答应了,一个人走了回去。
议事的客厅离姜家住的院落有一段距离,姜一竹走得很慢,心里将为数不多的线索翻来覆去地分析,忽然有些生自己的气。她一直心细,这次在院子里呆了那么久,竟然忽略了石桌上的珍珠。如若早一点发现,也许事情就不会这么棘手了。她闷闷地想着,进了院子。
院里自己和父母的房间都没有点灯,整个院落衬得黯沉沉的,少了些住人的烟火气。只有姜宜笑的房间里透着些微暖光,显然是给她留的。姜一竹心中一暖,蹑手蹑脚地进屋,看见姜宜笑合衣躺在床上,大约是累得很,已经睡熟了。姜一竹轻轻坐到桌边椅子上,以手支头,虽然这一天身心俱疲,还是撑着不愿意睡着,仍思忖着为什么赵辰也会被扯进这件事来。赵辰虽然是她师姑,但自从父母成亲,赵辰也当上了堂主,各司其职,每年见面的时间也少,又或者说,带走母亲的人,不仅和姜家有仇,和师姑也有过节?可这栽赃实在拙劣,且不说赵辰不在京城,这谎言不攻自破;就算赵辰准时到达教中大会,只要一当面对峙,问一问赵辰一天都做了什么,不还是一样结果?
屋里灯光昏暗,姜一竹另一只手轻轻敲打桌子,心道,赵辰迟到教中大会也是事发突然,带走母亲的人既然并不清楚,那十有八九不是教中人士,抑或者这人位分不高,尚不知道赵辰不在。可如果只是教众,为何会和父母结仇,又设下这么繁琐的局呢?她想着想着,终究是撑不住,保持着姿势睡着了。
这一夜诸人各怀心事,谁也没想到,舒云的失踪,只是一个开始。江湖路远,岁月蹉跎,想离开的再也走不了,无意恩怨的也自此深陷其中。
姜一竹这一觉睡得浅,在梦里不知道遇见了什么,惊得突然睁开眼睛。姜宜笑在床上翻了个身,仍然是迷迷糊糊的,姿势又蜷缩了些。姜一竹叹了口气,缓缓起身活动了僵直的脖子,又拿过床尾的薄被盖在她腰间,自己走到庭院中,抬头看了看天空,仍是墨色浓稠,夜已经深得很了。她不顾凉意,在石桌上趴了一会儿,手指拂过石桌上小小的凹陷处,想着那粒珍珠和母亲,几乎又要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