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神算(1 / 1)

姜一竹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梦里先是沈木居追着赵辰在一片竹林间飞来飞去,她坐在一块青石上仰头看着。但追人的一会儿又变成了赵辰,自己才是被追的那个。她向下看去,却看见成淮渊坐在原本她做的地方,身边站着孟尔涛,狞笑着拿着一把长刀架住他的脖子,成淮渊不慌不忙的,手上拿了一个糖葫芦做的剑,笑眯眯地数山楂,后面的梦境更加混乱,以至于她醒来,脑子里还是成淮渊一个个数山楂球的样子,惊悚又好笑。

这时天已经大亮了,姜一竹贪睡,虽然已经睡得饱了,还是在床上翻来覆去不愿意起来。舒云进门正好看到这一幕,半真半假地去拎她耳朵,催她起来。姜一竹看见母亲来了,更加撒起娇来,哼哼唧唧地抱紧被子,说什么也要多赖一会,舒云笑骂:“可把你爹的懒劲学十足了!”姜一竹闻言,一溜烟滚到了床内侧,把脑袋埋进被子里软软道:“笑笑还没起嘛,我才不要先起来呐。”

话音刚落,姜宜笑从门口探出脑袋,催道:“我早都起来啦,姐姐你快些,一会还要上街逛一逛呢。”她惦记着京城的吃食和小玩意,一大早就爬了起来,恨不得立刻出门把每条街都逛上一遍。

姜一竹见妹妹也来了,不情不愿地起了,半眯着眼睛慢慢悠悠地梳洗打扮,直急得姜宜笑跳着脚催她。

到底是在京城,各方势力在此盘踞,舒云不放心女儿,打算跟着一同前去。姜宜笑看出她想法,乖巧道:“我和姐姐只是逛一逛,娘就不要担心了嘛。”姜一竹也跟着附和。舒云思量片刻,想着自己在场,姐妹俩倒反而玩不痛快。京城虽然势力盘根错节,但好歹天子脚下,也鲜有人敢造次。思来想去,还是答应了放她俩出门,只是免不了千叮万嘱一番,姐妹二人也照例点头敷衍,趁着舒云转头喝水的间隙偷偷溜出门去,相视大笑。

京城和她二人自小长大的南方大不相同,姐妹两人觉得有趣,悄悄跟着学京城口音。姜宜笑学得快些,很快便掌握了个中精髓,一路用京城口音说话,把姜一竹逗得咯咯直笑。

两人绕到一条专卖首饰的小街上,女孩儿家爱俏,京城的首饰又都是最时兴的样式,怎么能不心动?姐妹二人一家家看过去,一会工夫就买了许多,两人还一起给舒云和赵辰选了一些,让店家包好了带着。从最后一家出来时,已经是提了满手的盒子。

逛了半日,日头也上来了。姜宜笑拉着姐姐要去找个店歇着,却听见身后一个极苍老的声音道:“二位姑娘,算一卦么?不灵不要钱嘿。”两人被吓得差点跳起来,回头看去,一个满脸皱纹的老者,晃晃悠悠撑着一个杆子,竹竿上挂了一个“天下第一神算“的幌子,仔细看却挂满了油油腻腻的脏污,大概自挂上就没有再洗过。那老人连站着都有些费劲,说不清是他拿着杆子,还是拄着当作拐杖,勉强不倒下。姜宜笑害怕,闪身向姐姐的身后躲。姜一竹却觉得好玩,歪头看着那老人,笑嘻嘻问道:“怎么算?手相还是面相?”那老人指了指自己的右眼,眼珠浑浊不堪被白翳笼着,十之八九是看不见了。他摇头道:“这对招子不太中用啦。手相面相是看不成了。给你看看声相罢。”姜宜笑奇道:“声相?听声音么?”那老人颔首:“看相么,看手相是最下乘,看面相是中乘,能看得声相的,才配属上乘。”言语之中竟多了几分傲气。他见姐妹俩仍然不解,又道:“人么,脸上能有什么?经历过的事情,既然刻在脸上了,自然也刻在你声音上。至于没经历过的,声音上没有的,哪里还会出现在脸上?”

这一番话说得云里雾里,姐妹二人觉得似乎有些道理,但仔细想想却摸不到头脑,只得听着他胡侃。姜一竹犹豫道:“那你听出什么了么?”那老人摆了摆手,指了一下自己油乎乎的布幌子,摇头晃脑道:“你得念一念这几个字,我好好听一听你的声音,就算出来了。”姜一竹看他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在心中翻了翻白眼,还是认真念道:“天下第一神算。”

那老人只顾把头摇得不停,不满道:“怎么小小年纪,眼神还比不上我这个老独眼!你再看看写的什么?”姜一竹忍不住腹诽,虽然布幡脏成那副模样,字都快和布料油成了一个颜色,自己怎么会连这几个大字都不认识?她忍着反感,又离得近了一些,眯着眼睛仔细辨认一片黑腻腻油污下的绣字,迟疑道:“天下第一神算……算灵两钱,不灵……十钱?”姜宜笑不敢置信,也跟着凑过去看了一眼,满脸惊诧:“什么呀?凭什么算不准还要收钱嘛?”十钱不是大数目,但这样要价也太稀奇古怪了一些。

那老人闭上眼睛,似是仔细思索了一会,缓缓道:“姑娘和令尊令堂一路过来,也是辛苦了。”姜宜笑小声嘀咕:“不过是听个口音而已,有什么稀奇。”却听那老人继续道:“姑娘的声音,毛重九斤三两五钱,但这净重么,只有五斤八两四千二厘——啧,太轻,太轻了。”姐妹二人更加茫然,最多也只听过有命格称重,如何还能称一称声音?听他的意思,好像姜一竹的声音轻了许多,不是一件好事。姜一竹更是心中惴惴,本来只是算了好玩儿,到了这一步,忍不住想听他仔细说一说。

那老人看她起了兴趣,更加摆出了架势,整个人连站都站稳了一些,满面红光地道:“毛重么,算的是你的出身,既然过了八斤半,令尊令堂就不是常人,钱与权势,总要占了一份。净重么,算的是你自己的事,刚过五斤……也还说得过去,但和毛重比起来可就差得远了。姑娘命里有劫,这辈子注定相思不相见哩。”他说得肯定,可这句话实在挺不入耳,姜宜笑变了脸色,说话间也带了怒意:“你这人满口胡话!姐姐,我们不要听他瞎说了。”她伸手去拉姜一竹走,姜一竹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虽然没有生气,算出来的东西到底不好,忍不住问道:“”老人还是摇头:“命里的东西,该来的躲不掉。这劫数不是因你而起,改不了的。姜姑娘,自己珍重罢。”他拄着杆子,转身蹒跚走开,竟是不打算再说下去了。

姜一竹心烦意乱,想要追问几句,但脑子里乱纷纷的,一时也没有头绪,向着他背影问道:“老先生,我还没来得及给钱呐。”那老人向后摆了摆手,浑不在意道:“我们日后还有缘再见,下次一并再给就是。”姜一竹追上几步,还未发话,那老者仿佛猜出她心思一般,站定脚步,仍然没有回头,只是提高了嗓门道:“老夫姓许,别人都叫我许一眼——姜姑娘,咱们后会有期。”他缓缓走远了,油腻腻的幌子随着他脚步一步一晃。姜一竹站在原地,茫然问姜宜笑道:“他怎么晓得我姓姜的?”

姜宜笑看她眉头紧锁,显然是把那许一眼的话往心里去了。她心疼姐姐,拉着她的手往回走,柔声安慰:“姐姐,这老头诓你呢,你不要信他瞎说。”她对姜一竹是极了解的,知道姐姐虽然自小就聪明,只是心思太重,许多事情都喜欢反反复复去思索,这会儿许一眼上下嘴皮一搭,姜一竹心里怕是要记挂上很久。姜一竹叹道:“但愿他是在骗人吧。”一路上姜宜笑想法子逗她开心,但她总在想着“相思不相见”这几个字,心思被压得沉甸甸的,怎么也开心不起来了。

等到回到了住处,姜展余和舒云却不在屋子里。姐妹二人知道他们十之八九是在商议教中的事务,不便去打扰,两人也逛累了,在院子里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姜一竹心不在焉的,还在回想许一眼说的话。如果是好话倒也罢了,这样语焉不详的算相,只让她抓心抓肺地想知道到底什么算是劫数。

这个院子原本就是客房,离空教内也并非什么文人雅士,家具陈设一切从简,除了必要的物件,整个院子里就剩下了几株盆景而已。姜宜笑在院子里转了几圈,一会儿就觉得无聊起来,连花盆里掉了几片叶子也数了清楚。她看姜一竹一个人闷闷坐着,更加生许一眼的气来,心中暗想下次见到那个老头,一定要把他胡子都拔光了才解气。她思来想去,干脆拉着姜一竹去看看父母在干嘛,也算是陪她散散心思。

离空教的宅子算得上极大,两个人一路上问了教众,七弯八拐的绕到教中议事的厅前,才发现厅门是关着的,依稀能听见里面说话的声音。姜宜笑想凑上去听个热闹,被姜一竹拉住,小声道:“既然关门议事,大约是有要紧事情的。说不准门口还有机关防人,别去了。”姜宜笑压不住好奇,指了指屋顶说:“那咱们去屋顶上偷偷听。”话音刚落,她自己就反应过来,低落道:“厅里怕都是高手呢,咱们三脚猫的轻功,说不准刚上去就被打下来了。”姜一竹也有些遗憾,厅里声音模模糊糊穿出来,总是听不真切,只得道:“走吧。”

姐妹二人正待离开,厅门却吱呀一声从里面推开了。姜一竹猛地回头,正好和成淮渊的目光对个正着。姜宜笑也被吓了一跳,险些惊叫出来,被姜一竹反手捂住嘴巴,只能瞪大了眼睛看着。成淮渊看见她俩,面上波澜不惊,将厅门开得正好够他出来,又有意侧了侧身,挡住了厅里看出来的方向。姜一竹松开手,长松一口气。虽然她和妹妹刚到门口,也算不得偷听,但到底还是心虚,碰巧撞上成淮渊,倒像是做了坏事被抓个正着。若是刚刚厅里的人都知道了她二人在门口,即使无伤大雅,总归还是尴尬的。

成淮渊走向她们,看着姜一竹满脸窘迫,温声道:“来找姜叔叔么?他在里面的,你们又不是外人,直接进去就好。”姜一竹看了看厅门,还是摇头道:“算了,进去打扰了他们,还要和那么多长辈打招呼,太麻烦了。”她嘴上这么说,其实还是想知道厅里在说些什么,忍不住抬头瞟了一眼厅门。姜宜笑不像她沉得住气,问成仰头淮渊道:“阿渊世兄,厅里在说什么呀?”她忽然想起一个曾经见过的少年,急急地又问了一句:“陈柏木陈堂主在吗?”

成淮渊看了她一眼,神色了然:“在的。陈堂主刚刚才说,何家的公子拜了他做师父,虽然底子是差了点,但贵在勤勉,每天进步倒是很快的。”姜宜笑舒了口气,展颜笑道:“那就好了。他要是能认真跟陈堂主学一身本事,日后也算报仇有望。”她和何卓虽然是深萍水相逢,但听到这个消息,还是由衷替他高兴。她整个人都雀跃了几分,追问道:“那我师姑可在吗?”她拉姜一竹前来,也存了些许私心,想早些见到师姑。成淮渊看她满脸期待,委婉道:“赵堂主之前说要迟些,应该就是这几日到了。”姜宜笑“啊”了一声,掩住失望之情,道:“多谢阿渊世兄。”

成淮渊笑着摆摆手,看着姜一竹问道:“你们今日可出去玩了?京城好玩的地方许多,一两日都是逛不完的。”姜一竹本来想说自己遇见许一眼的事情,又担心显得自己疑神疑鬼,犹豫不决到底要不要说。姜宜笑嘴快,直接道:“我们遇见了一个奇怪老头呢,说是要用声音算命,算出来却没有什么好话,姐姐回来都不大开心了。”姜一竹脸上一红,正准备拦住她别说算命的内容,却看见成淮渊皱着眉头道:“声音算命?他姓许,瞎了一只眼是不是?”

这一日发生的怪事够多了,但成淮渊问得这样肯定准确,难道他也会算不成?姐妹俩一怔,齐声道:“是啊。”成淮渊听姜宜笑说那许一眼算出的结果不好,又见姜一竹一直郁郁,大约知道发生了什么。斟酌道:“许一眼无门无派,凭着算声相,在江湖上还是有些名声的。不过阿竹世妹也莫要太担心了,这些事情,信则有不信则无,若是太在意,什么小事都能应上,没必要吓着自己。”他并不追问到底算出了什么,也没有夸下海口说准或不准,但这番话却莫名让姜一竹安下心来。她仔细思索一下成淮渊的话,便道:“是了。”她本不信鬼神命理,被人点通自然也就解开心结。成淮渊见她释然,也不多谈此事,指了指身后的厅门道:“姜叔叔一时半会出不来,你们想听评书么?天福楼的说书先生说得很好,别处可听不到的。”他对说书兴趣缺缺,但父亲要他照顾好两个世妹,他是上了心的。他也不大懂女儿家喜欢什么,想着教中其他叔伯家的孩子倒是提过天福楼的说书先生,大约还是不错的。姐妹二人正好不想回院子里打发时间,他这一提议,两人赶紧点头,跟着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