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马蹄声已远得很了,姜一竹还是有些怔怔,拿着长剑站在原地,迟疑道:“我是不是不该放了他?他觊觎娘的毒谱,还恼羞成怒想下杀手,我这般放他走,是不是懦弱了?”她虽然从小听惯了江湖恩怨,但一直被父母娇护着长大,真正经历的事情却极少,连和人动手的次数都不算得多。真的当对方生死由她,能取对方性命时,她到底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哪里能轻易下的了手?
姜展余和舒云对视一眼,神情复杂。他二人自然希望女儿一生顺遂,平平安安的,但既是他们的孩子又怎么能彻底远离是非?此番既然带着姐妹二人涉足江湖之事,日后她们要面对这样的事情,怕是只多不少了。舒云更是心疼女儿,把她牵到桌边坐下,又拍了拍她的背,柔声唤了几句乖乖。姜展余郑重道:“阿竹,这件事并无对错。你今日杀了他,因为他心怀不轨,越了你心中的底线,所以无错。”他缓缓喝了一口茶,接着道:“当然,你留他性命,也是对的。他眼界所限,并无道德,所以夺书对他是大事,但于你而言,他这般行为下作无耻,杀了他是脏了自己的手——所以,你不必自责。更何况,以他的武功,并不会威胁到你,行走江湖,遇到这种事情,你便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就好。”他见姜一竹皱着眉头,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安抚她:“日后不论怎样,事情做了就做了,我和你娘都不会让人欺负了你去。”
姜一竹点头应了,却并未释怀,安静地用手指去拨弄剑柄上的流苏,心事还在这件事上打转。舒云见她心中始终过意不去,好生安慰,又带她去买了一些小玩意儿,才让她心思转到旁的事情上去。
姜展余夫妇事后想起,多少有些后怕,孟尔涛虽然废物,不足为惧,但两人行走江湖多年,仇家倒也不少,若是有人再上门来寻仇,却不能保证是何种情形,事情便未免棘手了。到底是担心女儿的安全,夫妻俩一商议,便将脚程加快了些。
过了一日多,到了黄昏时分,终于抵达了京中大会的地址。自有教众替他们安排好了住处,是间小院落,姜展余夫妇一间屋子,姐妹二人住在偏屋。那教众临走前言道,这几日事务太多,教主一时半会还抽不开身,请左护法稍作休息,教主稍过些来找护法饮酒云云。
姜宜笑自不必说,满心欢喜地等着去见教中诸人。姜一竹也多少兴奋起来,她俩自小听父母讲教中诸人的故事,总是心驰神往,这次终于得见,心里早已将各人模样猜测了无数次,只盼着早些能见到真人,看看自己猜对了几分。
姐妹二人倒也没等得太久,未到酉时,就有教众来说,教中众人几乎都到的差不多了,请姜展余一家过去。但舒云一路到京城,又一路记挂女儿安危,实在是累得很了,只想早些休息。姜展余关心了她几句,让她先歇下了,才带着女儿过去。
进了主厅,里面空间极大,或站或坐已来了二三十人。姜展余甫一进门,就有一人大步迎上前来,朗声道:“展余,许久不见,咱们今日可要再比比酒力!”姜展余哈哈一笑,双臂交叠,低头恭谨道:“属下姜展余,见过教主。”姜一竹和姜宜笑也跟着行了教中之礼。
姜展余抬起头,立刻换了神色,笑骂道:“你每次这么说,到底有几次等到我去找你?还不是自己早早灌饱了黄汤,醉得还要我扶你回去!”成意远啧了一声:“多少年前的事,你也敢拿出来说道?”他们多年好友,相互调侃揭底,相互总是不肯落后半分。屋里众人都是大多都是教中的长老堂主,彼此之间也都熟识,听见两人这样说,都跟着哄笑起来。
姜一竹低着头兀自憋笑,人人都称道她爹为人温润谦逊,每次一遇到教主伯伯,却少年人似的神色张扬,哪里还有半点君子的样子?正想着,却听见成意远喝到:“你又笑些什么,没个规矩!”
成意远长得魁梧,嗓门极大,这句话响得如同惊雷一般。姜一竹一惊,吓得几乎跳起来。她每次见成意远,总被乖乖丫头夸个不停,连句重话都不曾被说过。加上成意远自己没女儿,对待好友的孩子又格外宽容,哪里这样呵斥过她?但转念一想,这话分明没有恼意,倒不像是责怪了。她抬眼瞥了成意远一样,却看见他瞪着身边一个少年,眼中并无怒火,显然是没有生气的。电光火石之间,姜一竹心里明白过来,那少年多半是他的儿子成淮渊,之前两家往来虽多,但大多是长辈之间,她和成淮渊之间倒是没有见过。
果然听那少年微笑道:“儿子在想,偏得是由姜叔叔说了这话,换得其他不相干的人,怕是早就要打起来了。”成意远和姜展余同时抚掌大笑。成意远这些年已经算是收敛了脾气,若是再早二十年,那爆竹脾气在全教上下都鲜少有人没领教过。
成淮渊走上前,规规矩矩地给姜展余行了一礼,道:“姜叔叔,好久不见了。”姜展余上下打量他一番,见他长身玉立,礼数周全,赞道:“意远生得好儿郎!”成意远见他称赞自己儿子,止不住的得意,嘴上仍是谦虚了几句,看到姜家姐妹二人,夸得倒也真心实意:“哪里,阿竹和笑笑也好得很哪。”他这样一说,成淮渊看向姜展余身后的姐妹二人,点头温和道:“姜家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