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长鱼氏很年轻，青衣忝居筵席末座，我见他锋棱瘦骨的形状宛如一支史笔，笔下的甄端淑且美丽着，她绾起迤逦多姿的灵蛇髻对镜自照，引得东宫美人们争相模仿，以她为母仪天下的标榜。
“母仪天下”，甄若是听闻如此形容，定会忍不住发出一声细笑，私语道：“合该母仪天下的并不是我呐。”
“姐姐笑什么？”郭贵嫔手执一面团扇，指尖与玉质的扇柄白在了一处儿。
“没什么。”夫人敛了笑意，伏案起身，打理衣裳上的每一丝褶皱。
“不出去走一走吗？天高日晶。”夫人说。
郭贵嫔也不推拒，轻施一礼。
那时陛下新作一篇《善哉行》，开篇四言便是：有美一人，婉如清扬；妍姿巧笑，和媚心肠。
这样的词句，夫人甫一观瞻，便笑着叹着说必是源出于郭贵嫔。
“子桓风雅绝伦，不是吗？”夫人说。
郭贵嫔眼波一动，微微颔首。
“要好好待他。”夫人垂目，打量着郭贵嫔低眉间的娇羞，说：“你满头珠翠，都是他最喜欢的样式。”
然而郭贵嫔毕竟是聪慧的，她并没有像其他美人般以为这是夫人对得宠嫔妃的劝勉。
“那么姐姐您呢？”郭贵嫔疏忽举目，目光交接时我恍惚从她的眼中看到一抹湿润。
我以为定是我看差了。
我以为定是那塘上秋水，倒影在了郭贵嫔眼中，是她显得郁郁而忧愁起来；郭贵嫔合该是聪慧且机敏的，她断然不会如此郁郁着失礼而执拗。
“于我则无可无不可。”夫人说，夫人从不争宠，她的不争才是她死后受辱的真正原因——陛下如此深刻得憎恶着夫人对这一切的淡然，这种憎恶折磨着夫人，也折磨着他自己。
而郭贵嫔却在夫人死后被立为皇后，人人皆以为是她的谗言害死了夫人，怎样的流言蜚语她也都受了，一如夫人所言，郭皇后才是那个真正母仪天下的女子。
郭皇后柳眉杏目一展颜，笑得无比娇俏，她那与夫人大相径庭的灵动与率性，足以令陛下恍惚间自以为遗忘了和夫人的所有前尘过往。
遗忘并不算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