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雁关的营帐中,子郢盯着火盆发呆,誉承走进来的时候都没注意到。
“想什么呢?”誉承走到子郢身边,用手背贴贴他被火烤的有些微红的面颊。
誉承从外面回来,手带着寒气,子郢哆嗦了一下,急忙将那只手拢在手心里,站起身来问道:“处理完了?”
“嗯。”誉承点点头:“金展志和秦风将军的部下被我劝回去。”
“孙荣……要怎么办,还押解回京吗?”
“不,在那些零散的情报来了之后,我便知道,这个人没资格浪费我们的粮食,再将他送回京城。”
誉承看着子郢,双眸中涌起赞赏的神色:“虽然搜集的信息十分零散。但你处变不惊,以小饵钓大鱼,也真令我佩服。”
子郢不好意思地笑笑:“是孙荣心虚,三条消息中两条是猜测瞎编的,他居然也没听出来。”说着面色又变得肃穆:“不过这也说明,此人胆大包天,不知做过多少回违法乱纪的事情,连他自己也记不清了。”
誉承面色也冷下来:“再有一月,定桀便冰消雪融了。那些沉进东桑河的弟兄们,必要让他们都能跟着回到中原。这个地方……太冷了。”
子郢垂了眼眸,静静地帮着安远给誉承除下护甲。誉承轻轻抓住他的手道:“你以后不用做这个,交给安远就好。”
子郢摇摇头,抽出手来,细长的手指仔细地帮誉承松开护甲上的皮扣:“你搏命保家卫国,莫说我现在什么都不是,就算将来能万人之上,做这个,也是应当应分的。”
“孙荣……只是个例,我朝的将士们、臣子们大多还是为大局着想的。”誉承冷声劝慰道:“在利益面前能保持冷静的,毕竟不是人的本性。若能不为所动,要么不缺,要么不怕。”
子郢抬眸看着誉承:“你呢?是因为不缺,还是不怕?”
誉承勾勾嘴角:“两样我都占。朝中众臣对我的忌惮,除了瑞贤王府的权势和我的功勋,更因为他们都知道,誉载凛是个没有怕的人。”
“不过……”誉承伸手轻轻抚了抚子郢的头发:“现在,我也总算明白了有弱点的感觉是什么。”
子郢眸子闪了闪,抓住誉承的手,一字一句地道:“答应我,载凛,即使将来有人用我来威胁你,你也不要做出违背伦理道德,违背你良心的事情。”
誉承乌黑的眸子更加深彻,抿珉嘴唇没有说话。
誉承更衣完毕,安远抱着衣服走出去,静心将茶点摆好,也退了出去。
子郢拉着誉承坐在榻上,轻声道:“给你讲一件事情,很久就想告诉你的,但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今日……既说到违背良心,我便讲给你吧。”
“咱们都是第二世,但你知道,我前世殁了之后,是怎么重生的么?”
誉承蹙眉想想道:“我是死去之后除了寒冷什么都感觉不到,正庆幸一切化为烟尘的时候,突然左臂剧烈疼痛,睁开眼,才发现宫中太医正在处理我左臂的箭伤。”
誉承眯眯眼睛:“那时候,今生的记忆骤然回到我脑海里。因为原本的前世之中,你的失踪和五年征战,都是没有的。”
子郢点点头道:“我基本差不多,也是在中毒之后的剧痛中苏醒。但跟你不同的是,苏醒之前,我在一个黑暗的地方飘荡了很久……”
那一世子郢死得很不甘心,活的那么窝囊,死的不明不白,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在那无尽黑暗中飘荡的时候,子郢就仿佛一直在睡觉。半梦半醒中,除了前世的恩怨,便是临终前最后的那个画面,总象走马灯一样在子郢的脑海里盘旋。
前世临终前,是子郢唯一一次见到誉承。在陈官郡,子郢被囚禁着,誉承的名字只是听说。听说他冷酷无情,听说他跟商储函的炽热感情。
在子郢的心目中,勾勒出来过一万种誉承的形象,但都绝不是亲眼看见的那个样子。
他没想到自己触柱身亡的时候,唯一一个上来扶住自己的,竟然会是誉承。
虽然从未见过,但当那张冷峻的面孔出现在视野中的时候,子郢一下子便知道,他就是久闻大名的誉载凛。
誉承象传说中一样的冰冷,但却并非像个恶魔。他望着自己的双眸中,明明在冷酷背后,隐藏着巨大的震惊和无以言表的愧疚。
子郢惊讶着这个“冰冷恶魔”的真诚歉意,那神情确实让子郢临终绝望的心中,多少感到些宽慰。
“我能保你活命,你这又是何苦?”誉承冷沉的声音中充满可惜。子郢那时候已经是个废人,自己都没有可惜自己,但誉承却竟真心地怜惜着自己。
子郢麻木的心有了感动,那一世,除了身边几个带出去的奴才,没一个人真正为了自己的生死有过动容,誉承是他亲眼见到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