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鸷腹诽道:我哪里敢让你做我的属下,你可是陛下的人。他进了皇帝寝宫,里面散发着一股浓重的药味,还燃了香来压药的气味,闻起来诡异至极。太医大臣均在外殿侯着,两位稍小一些的儿子刚被奶妈领出去,都哭成了泪人儿,想必是已和父亲做了最后的诀别。
赵钦躺在床上,出气多进气少,双眼凹陷,面容枯槁十分骇人,跟前只有弘冰一人伺候着。
他这回是真的不行了。
平鸷进来前特意认真瞧过,太子与安王均不在,是消息传得太晚,还是皇帝另有意图?
“你在这个时候,脑子里还在算计着什么?”赵钦气若游丝道。
平鸷恭敬行礼道:“我在为陛下的江山而算计。”
赵钦干笑了两声,而这两声在旁人眼中听起来十分诡异,他说:“起来吧,朕知道,平先生是一个能为江山处心积虑的人,所以朕很放心你。太子和安王都在路上,朕刻意命人传消息传得晚了一些,就看朕这两个儿子谁先来,就让谁继位如何?”
平鸷面不改色:“陛下说笑了,但陛下的江山,您自然可以决定传位予谁。”
赵钦稍作休息,又说:“别人都道滕先生寡情薄义,却只有朕一个人看出,他这个人最是深情。朕那时在肖璇麾下任职,有一段时间朕被派去驻守会稽,而朕误闯柏子山,险些在山脚阵法中送了命,幸得被滕先生救了出来。你父亲平幽子是个能人,初次闯阵就走对了路,所以平幽子能与滕芷兰成为至交好友,而我不行,他蔑视朕,但也极力地在忍耐朕。”
平鸷道:“陛下是九五之尊,吾师不敢高攀。”
“都到了这个时候,朕也对你不说假话。”赵钦耷拉着眼皮,道,“当年肖璇兵败,虽有滕先生在背后出谋划策,但实际是朕推动这一切发展,肖璇二次中毒也是朕的算计,他身边有朕的人。”
平鸷表情漠然,准确地说,他不知道自己该摆出怎样一种表情,是因得知当年真相而欣喜若狂,还是为一位帝王在生命的终点抛弃尊严道出自己的卑劣之处而动容。他的至爱为此失去父亲,就此漂泊天地间,他该恨这个人么?可也是病榻上的这个人,于国家危难之际力挽狂澜,励精图治,于国于家,更凭正则堂之初衷,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恨赵钦。
赵钦看了他一眼,说:“肖氏的后人,朕早就没再追究了,如今朕已死,他的仇人也没了。平先生想护着他,那就护着吧,朕放他一马。”
平鸷极不情愿地谢了恩,依旧无悲无喜
。
赵钦看他这幅样子,哼了一声,道:“看着别人快死了都没有丝毫动容么?你和滕先生真的完全不一样,他初次在战场上看见战死、重伤的将士,何其哀痛,何其悲伤,此情此景历历在目。还有,至于你府上的王学滕,朕没有让他监视你的意思,他的一位远亲曾伺候过滕先生一段时间,朕想着他的远亲能受得了滕先生,他大约也能受得了你,顺便送给你做个传话的中间人,倒也便利。不过朕听说,几日前朕回京的假消息刚传入京里,就有北魏的探子摸到了你的线索,王学滕为防有假消息混入,被你误伤一剑。既然你不喜欢他,就让他走吧。”
平鸷一愣,他万万没想到竟是这样,回去后要好好询问王学滕,若真的是误伤,那要好好赔罪才行。
赵钦想继续说什么,但忽然喘不上气,弘冰急忙取了丹药服侍他吃下,赵钦于是又恢复了刚才半死不活的样子。平鸷看明白了,他现在是靠这些丹药吊着最后的命。
赵钦道:“至于这次出征,朕除了前面和你讲过的理由外,还有一丁点儿的私心,你了解朕的私心么?”
平鸷闷声道:“是我的舅舅,滕芷兰。”
“看来你已经得了消息。也是,有肖家的后人在你身边,这些消息你肯定清楚。”赵砌哂笑两声,他是在嘲笑自己,“边关不稳,滕先生孤身前往两国交界之处寻仇挑衅,朕怎能放心?他要撇下他的职责当个快意恩仇的侠客,朕不能连这点愿望都让他实现不了。朕登基时答应成帝三件事,礼待正则堂,留四家后人性命,剖心竭力为国事,回头一看,算是全做到了。”
平鸷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忽地鼻头一酸,深吸几口气,道:“陛下,您有什么要交代我的么?”
赵钦摇摇头,说:“没有,平先生的所作所为一直让朕很放心,没什么好交代的。”
就在这时,忽然外面有人来报:“陛下,太子殿下来了,就在门外等您召见,安王殿下还在路上。”
赵钦又乍然来了精神,他一挥手,平鸷以为他是要自己退下,方便父子两人说一些知心话,却见刚才在门口收了他的剑的两侍卫一左一右架住了自己。平鸷急道:“陛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赵钦说:“太子是朕的儿子,而朕最清楚被人挟制的滋味,朕不希望他也是这样畏首畏尾,所以只能对不住平先生了。”
平鸷见状脚下使了个绊子,欲要绊倒那两名侍卫,同时一手去摸自己的衣领,就差那么一点儿……
“好俊的轻功,好俊的暗器,可惜,有人苦心孤诣研究出了专门对付《九章》的功夫,使出抟扶摇你也上不了青天,平先生藏在衣领的暗器也无用武之地。”
两名侍卫点了平鸷的哑穴,迅速架着他走到一架书前,轻轻旋动书架上的机关,便一同进了密室。
太子赵砌听闻父亲病危与平鸷失踪的消息,急匆匆踏着月色进了宫,他看见父亲这般模样,内心酸涩无比,踉踉跄跄跪在窗前,哑声吼道:“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