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几日暴雪,压断了御书房前的几棵树。万物肃杀,静谧冷绝,好似要为这天下的九五之尊造一座天然的坟墓。
十二月二十一,赵钦御驾归来。传闻他病危昏迷,连话都说不出一句,但他入京之时神采奕奕,享万民之爱戴,丝毫不像一个重病之人,一时众说纷纭。
回朝后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褒奖了留守监国的太子,太子在此期间政绩累累,以青竹居一案为楔子,揪出数十位有污点的官员,此次大案,堪称是继去年封示案后又一次的大清洗。封示案剔除了两位妄图把持朝政的曾经的大功臣,而青竹居案则是从细微处入手,将中下层贪官污吏异心者清了个干净。两者异曲同工,皆还朝政一个干净。
其次,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即为大吴与北魏的和谈,赵钦派了司徒王衡济前往,这老头虽是胡子一大把,但口舌功夫莫能与之争,引经据典起来更是胜天下人一筹,派他和谈最无异议。
赵钦重赏各位立下汗马功劳的功臣良将,该赏谁该罚谁,他心里清楚得很。还有安王赵磐,此次也受了极大的封赏,然而安王依旧阴沉着脸,让别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种种迹象,都让人不得不怀疑,原先的皇帝快不行了只是无中生有的传闻,皇帝龙章凤姿,万年万福。
平鸷下朝后坐在自己府邸的大门口,也不进去,就漫无目的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平鸷猜想,赵钦在为他选宅子的时候,一定是按照滕芷兰喜好为标准,这地方安静无闲杂人等上门溜须拍马嬉笑吵闹,也不至于太偏僻荒凉上一趟街道都费事,总而言之,位置好的不得了。
门前一道小巷子,今日有两个儿童正在做戏玩耍,好不天真可爱,平鸷看着他们俩不知不觉出了神。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一白发苍苍的老者来喊两孩子回家吃饭,老者佝偻着背,衣衫朴素,面目慈祥。
一孩童嬉笑道:“今日飞雪扬,明日敌国降!”
老者敲了敲那孩子的头,道:“降什么降,我活了这么久,都是今日你赢我,明日我赢你,闹腾了几百年,就只有肖……就只有一个人真的对外打了全胜的仗。”
另一孩童道:“爷爷,皇上不是刚打了胜仗么,听说把北边那些人打得落花流水。”
老者嗤笑道:“既然没把北魏灭了,这就说明时日尚且还早。”俩孩子挨了一顿训,都地这都被老者牵着手领回了家。
平鸷在远处看了全场的风景,听到这老者的话后,觉得分外有趣,见多与识广,有时也能做出准确的判断。
再大的雪也总有停的时候,平鸷也终于等到了这个时候。深夜无人有睡意,平鸷一直静坐等待,等着这场最终的结果。
今夜还是文箕,他虽冷着一张脸,但平鸷从中看到难以抑制的慌乱。文箕说:“陛下请平先生即刻入宫面圣。”
肖愈为平鸷披上那件大氅,为他仔仔细细地系好绳子,抚平褶皱。平鸷安慰他:“你不用担心我,我马上就能回来。”
肖愈的手紧紧捏住他的领口,捏了好一会儿,说:“嗯。”
外面侯着的是皇宫的马车,平鸷心想:要是他被载走之后杀人灭口,恐怕也将查无可查。
文箕:“平先生,不能耽搁了。”
平鸷点点头跳上了马车,载着他踏上一条不知是好是坏,是喜是忧的路。
“太子呢?”平鸷问文箕。
文箕说:“平先生什么时候都可以问太子在哪儿,唯独这个时候不可以。”
平鸷也不慌乱:“文公公想提点我什么?我知道文公公从不看重名与利,只是为了好好活着。今日这样还不如你和我把话说清楚,保证你我都能好好活着。”
文箕面如死灰:“对我来说,能好好活着是天底下最困难的事,而对平先生来说却并非如此,处境不同,你有怎么可能对我之苦难感同身受。您还是省些力气,有什么话待会儿对着陛下说吧。”
马车一路同行进了皇宫,平鸷下了马车,一脚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动听而美妙。平鸷道:“宫里连雪也没扫,皑皑白雪风景宜人,下雪好啊,下雪好。”
他被人领着进了皇帝赵钦的寝宫,正欲进入,却被门口的侍卫拦了下来:“平先生,请您解剑。”
灯光幽暗,平鸷瞧了瞧侍卫的脸,然而这侍卫他面生的很。平鸷问:“解什么剑?”
“正则剑。”
平鸷快被气笑了,他说:“点名说要解我的正则剑,看来这是陛下特意下旨吩咐了。”
侍卫理直气壮道:“正是,还请平先生遵从陛下的意思。”
“好,好,我这就解剑,还望你好好保管。”平鸷边取下正则剑边说,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衣领。
侍卫很是恭敬地接过剑,说:“请平先生放心,属下定会好好保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