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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五)(2 / 2)

苍耳又问道:“....这不假,只是凰朝尚武,于江湖向来颇多干系,可龙朝尚文,这又如何解释?”

“龙朝在位期间,不似我们凰朝一夫一妻,天家子弟那是多不胜数,他们为了争王位,父子相杀,兄弟相残,大概每一个姓龙的孩子无一幸免。他是最小的皇子,母妃早亡,又不受父王的宠爱,从小经受的都是些非人的惨痛经历。受够了庙堂,他自然就投身江湖去了。”

乘黄娓娓道来,所诉之事正好跟墙上的壁画一一循序对应,且互为补充。

他见虎、耳听得入神,更来了兴致,继续说道:“龙炎生来是是一个极具武学天赋的人,更可以说是旷古绝今第一人!他用自己那些不成体系的三脚猫,结合从武学古籍上收集的零星散落图谱,自创了举世无双的神功——阴绝功....对了,你看他画像上的眉间,是否有红痣一颗,那便是练了阴绝功的证明。”

龙炎画像的眉间却有一颗红痣,不知是何材料所绘,在火折照映下,红得出奇。且从像中人来看,他那五官本是平庸,眉间红痣倒成了他整张脸的点睛之笔。

江小虎面露疑色:“阴绝功?听听听起来好奇怪,像像是魔功。”

乘黄点头:“不错,不过何止是魔功,别人还说这里是魔教呢!他这魔功在那世无敌,而后来他创了阴司涧,并宣称世上若有不满龙朝统治之人,都可从其门人。不过几年,其门下弟子就以万计,足以跟龙朝庙堂抗衡。”

苍耳道:“这龙阎王魔功这么厉害又这么多弟子,他的这么多弟子又都能学他厉害的魔功,可怎么还是消失了呢?”

“因为他跟龙朝作对呀。”乘黄看罢壁画,又返身着重研究被毁的一幅,研究的同时也不忘回答苍耳问题,“他虽然宣称他们阴司涧是为了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可到底是不是为了泄私愤与龙朝庙堂作对,只有他自己知道。而这之中,难免他们不会害到无辜百姓。”

苍耳的疑惑越来越多:“所以龙朝庙堂自己打赢了阴司涧,可他们不是最不喜欢武功的嘛?”

乘黄道:“龙朝自知靠自己是对付不了的,便大肆鼓励江湖高手模仿龙阎王,找山头建派并广招弟子,再号召他们一同来对付魔教。”

江小虎道:“苍狗派,也也也是那个时候创的吗?”

“没错,何止是苍狗派,当时创立的大派不下三十个。只是龙朝想不到他们这一时之举,为后来他们自己被江湖门派联手推翻埋下了伏笔。”乘黄不再只是单纯观望,改为用手小心翼翼地扣着墙壁上的陈漆。

反复确认后,他得出的结论是——此处过去确有内容,而今确也被完全毁去。

“三十个,现在我能叫出名字的怎么数也数不出三十个啊!”苍耳掰着手指头,大概掰到第六根再掰不下去。

乘黄颔首思量片刻后,抬头意味深长地道:“因为现在是凰朝,是鹤家当权,他们家当年起头翻了龙朝,自然不会重蹈覆辙。鹤羽嘉自称‘凰帝’后,立刻杀了不少‘鸡’给其他门派看,于是那些显赫一时的门派都不用再提点,自己主动门派改世家,为官的为官,经商的经商了。总之,除了几个跟鹤家关系还不错的,都不敢再收弟子了。”

苍耳听罢乘黄一席话,只觉胜读十年的“极目观天”,心里惊诧他看起来不学无术,可实际上竟有高超见识。

但苍耳心中仍是有一事不明,又问:“阴司涧的故事这么精彩,怎么极目观天上却匆匆一笔带过,只说它是个曾经很厉害的门派,丝毫不提是魔教呢?”

乘黄答道:“因为极目观天聪明啊,什么事从来只说一半。”

苍耳道:“什么意思?”

乘黄笑道:“就是有选择地说——不是不说,也不是全说。不说会被懂行的江湖人士诟病,全说会惹怒庙堂,而说一半,江湖庙堂都安定,寻常百姓又看够热闹,不是最好吗?”

“有时候吧,我觉得你挺笨的,但有时候又觉得你简直绝顶聪明!”苍耳忍不住地称赞道。

乘黄悠悠然道:“这跟聪不聪明有什么关系?要真说聪明,我未必及你,只是你我出身云泥之别,眼界自然判若天渊,想是格局的差距罢了。”

这是极伤人的话,但他此刻的语气真诚,毫无嘲讽之意,倒引得苍耳心中一颤,开始静默体会此话中的深意。

可他体会良久,又觉得搞懂这些问题能怎样,还是考虑下活着,考虑下乘黄到底是谁更为实际。

“那请问这位格局不凡的‘小公子’,你到底是何出身,哪家的小王爷啊?”

乘黄背起双手,又恢复其往日的骄横模样,道:“你只知我叫做乘黄,却不知我也姓龙,也是前龙朝的龙。”

苍耳长叹道:“看来你这位小王爷身上的谜团,是一个接一个,解也解不完。”

江小虎点头附和。

既解不完,那更需要坐下来慢慢解。

三人一合计,反正本来就是来这韶光山过夜,崖上崖下都一样,到了驱忘谷还是要睡觉的。

夜里很冷,苍耳捡了些干树枝,也学那些山贼堆作了篝火;肚中饥饿,江小虎撸起裤管在寒潭里捕了几尾鱼,虽没有调料,但三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伤,清淡些也好;衣服潮湿,乘黄搭了衣架,将三人的外衣放在架上烤干。

金尊玉贵的王爷,难得第一次照顾别人。

吃饱喝足,衣服不再湿乎乎,三人围篝火而坐,一面谈心一面商量接下来的打算。

苍耳起头:“小虎,我其实一直好奇,你明明对江湖上的事知之甚少,怎么偏偏会想到拜师苍狗派,再去长空亭呢?”

江小虎用力地拽着衣角,陷入沉思。

半晌,他在憋了好大一口气后,道:“我六岁的时候,村里忽然来了一伙强盗,他们杀了我的父母,我被藏在水缸里才逃过一劫。后来,一伙说自己是长空亭鹰犬的哥哥们把我从缸里抱了出来,是他们杀了那些强盗。我很感谢他们,想他们带我一起走,也练就一身本事,像他们一样惩强扶弱。可他们说我太小,不能带我走,还告诉我如果有机会加入苍狗派便可以像他们一样了....所以我想去苍狗派,想去长空亭!”

这段话很长,从言辞闪烁到笃定,从语调平缓到激扬,他再无一处结巴。

想来这十几年间,就这段话,他大概已经在心中重复了千万遍,到今天终是有机会一吐为快。

这种时候,任何的安慰也比不过一个牵手吧?起码苍耳是这么认为的。

可他的手伸一半,就在乘黄一脸“你们俩这是要干什么的”的表情下收了回来。

要不还是言语安慰吧.....于是苍耳道:“小虎,你不要.....”

“不用安慰我,不用为了我的事不开心。”江小虎抓抓后脑,憨笑道:“我没事的,我现在很好!”

乘黄忽道:“江小虎,你一定要去参加苍狗派的入门测试,如果他们不要你,你可要把口水吐在他们的大门匾额上,因为一定是他们瞎了‘狗眼’!”

苍耳打趣道:“怎么,小王爷白天的时候不还说我们小虎是做梦吗?!”

乘黄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白天的时候还是‘小公子’呢?!”

三人笑作一团,而三个少年的笑脸,映着篝火火光既温暖又好看。

笑过,苍耳又问:“乘黄,你去南流景到底是为了什么?”

“好吧,我就告诉你们吧!”乘黄叹一口气,“我啊,是从白玉京逃婚出来的。”

虎、耳再次异口同声:“逃婚?”

“用那么大反应吗?”乘黄又一记白眼,“我们家虽跟前朝龙家同脉,只是久居番外白民族,与他们不甚亲密。‘逐龙之役’时,我爷爷还帮了凰朝起义军,后来鹤家掌权我们家也被封了王。”

江小虎恍然大悟:“对对对对,我知道白民族的,离南流景很近,很会会会打仗!”

乘黄轻点下巴,算是默许江小虎的评价。他接着道:“鹤家看重我族的兵马,我家也想跟鹤家继续亲密来往,于是‘父母之命’要我嫁给鹤家的一个王爷,名叫鹤重明,算是他们口中的门当户对吧....”

苍耳赶忙打断:“我没听错吧,嫁给?一个小王爷?”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乘黄道,“没听错啊,我是男人现在要嫁给另一个男人。”

苍耳只觉得头在发热:“可是....”

乘黄道:“谁要我们家没有女儿,而那个王爷喜欢男人,我又刚好喜欢男人,便被赶鸭子上架了。”

喜欢男人?苍耳和江小虎下意识地朝彼此互看一眼,刹那对视都觉有说不出的尴尬,瞬间脸通红。

“你说我是不是很倒霉啊,要去嫁给一个鹤氏天家的陌生人。”气氛凝结半晌,被乘黄打破。

“嫁给一个天家子弟,不好吗?那些话本里的天家子弟,不都又英俊又潇洒,还文武俱佳.....”苍耳碎碎念道。

此时的他一脸憧憬,是个被话本荼毒的天真少年没错了。

“你懂什么?”乘黄道,“鹤家是个‘虎狼窝’,没有一个人是简单的,你当他会真心喜欢我?他们是看中我父王的兵马才打算娶我的!”

苍耳道:“这么说来,怪不得你不走驿道,要找我走野路,是怕被庙堂发现。”

乘黄:“不错。”

苍耳:”那你是怎么逃出鹤家手掌心的,你又不会武功?”

“我怎么不会武功,我只是还没机会用出来!”他用食指指背猛敲苍耳一记爆栗,在听得苍耳“哎哟”一声后,满意地笑道:“我一个月前到了白玉京,一直在他们住的凤麟洲里被人看着,就等着逐龙会结束跟那个‘父母之命’完婚。可也是巧了,凤麟洲不久前有人闯入,说是偷走一本书还是什么的,我便趁着看管我的人手都去支援抓贼,偷偷跑了出来,一路快马加鞭打算直奔南流景。”

苍耳一手摸着下巴,推测道:“南流景路又远,一路又危险,你却还是一路往那跑,我猜你那个‘父母之命’一定是歪瓜裂枣的丑八怪。”

乘黄道:“你放心好了,再难看也不会有你难看的。”

“你......!”苍耳一时被他气到说不出话,想他刚温柔了一会,就立刻恢复其本相了!不过经这一日观察,他一大抵是嘴硬心软的人,还是算是可爱。

江小虎摆出真诚笑脸,道:“苍耳,不不不不难看!”

苍耳心下一暖,又对乘黄道:“你以为你有多好看?”

“怎么,我不是你见过最好看的人嘛!?”乘黄扭动着身体连发丝都在表现自己的不敢相信,“我跟苍耳谁好看?”

江小虎抓抓后脑,认真地道:“苍耳。”

乘黄:“我呸!原来你不是结巴,你是是瞎!”

怎么看,都是小虎好。苍耳盯着江小虎,不住傻笑。

“行了,不想跟你们俩瞎子聊了!”乘黄望着四周,“这四下无路,想想怎么出去才好。”

苍耳对此早有打算,道:“这还不简单,我不信当年每个‘阴司涧’弟子的轻功都好到能飞上悬崖,此处一定有密道能通向外面。”

“不错,应该有密道,我们继续搜下,定能找到出口。”乘黄道,“但是今日散了吧,这是我有生以来最累的一天,咱们快好好睡觉,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苍耳想起还有一重要事情,立即道:“等下!最后一个问题,到底谁顾了九尾的杀手来杀你?”

“啊呜......这我真不知道,大概是是我父王的仇人,或者鹤家的仇人,啊呜.......”乘黄话未说完,他即刻倒地见周公去了。

再看一眼他旁的江小虎,也是将身体摆成大字型,不知何时睡摊在地。

“你么两个.....”苍耳无奈。

而这又何尝不是苍耳有生以来最累的一天呢,可他现下竟一丝睡意都没有。

他看着乘、虎二人睡得安稳,自己也觉得安逸,干坐着任脑中思绪纷飞,直到篝火烧尽,鬼火又再次出现。

他中间也有几次浅浅睡去,但都因为连番的杂梦惊醒。

惊醒的苍耳来了兴致,想逗逗睡死过去的笨小虎,用手堵住了他打鼾的鼻孔,却没想到引出他“呜呜”一类的梦话。

走近细听,方知他在呓语道:“臭山贼,欺负苍耳和乘黄,看我小虎不打死你们....”

听到这话,苍耳再不忍心要他呼吸不畅,便把手转移到他浓得不像话的眉毛上,轻轻拂弄。

苍耳一边抚弄一边“咯咯咯.....”笑个没完。

别人都说浓眉大眼,偏他小眼浓眉,实在有趣。

并且他的眉毛与自己想象中的一样,顺毛、很软,而且是真的。

总之这一夜,篝火以及乘、虎老实,在原地勤勤恳恳的烧着、睡着;鬼火和苍耳调皮,随着风吹乱飞乱跳,乱摸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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