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正元年,洛阳宫城。
天光微亮,正是黎明时分,整座洛阳城包裹在一层濡湿的雾气里,透着幽幽青光。宫城脚下巡夜的更夫敲着今夜最后一趟梆子,不紧不慢地唱道:“寅时五更,天鬼回门!早睡早起,保重身体!”
“咣”一声锣响,仿佛是敲在孟小鱼的脑壳里,震得她耳膜嗡嗡直颤。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此刻所立之处正是皇宫正门阖闾门的城楼之上。自己一身单衣、素面散发、足不覆履,正抬着一条腿,似乎是要去跨那最后一级阶梯。
我怎么……在这里?
她怔怔落下步子,却不想一脚踏着了刚刚摔碎的酒壶碎片,脚心一阵生疼,让她“哎哟”一声跌坐下去,捂着脚靠在墙边,低头一看,伤口正往外丝丝地渗着血。
不过现在孟小鱼并顾不上脚疼不疼,令她脑子发懵的是、这眼前的场景她有印象啊!不正是自己跳下阖闾门之前的情形吗?
那正是新帝登基后的第一个端午,也是孩子的第一个冥诞,更是自己那个被判处叛国罪的父亲被问斩的当天。
安晃提前一夜就将她锁在了嘉福殿的寝宫里,大约是怕她思子成狂又救父心切,会发疯做出什么傻事,还额外安排了七八个丫鬟贴身侍奉,或者说贴身看管?
想到这儿孟小鱼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他明明早对自己恨之入骨,何必不索性赐她一条白绫?或者当初就该放她与父亲同去,那样眼不见为净岂不是更省心?又何必既憎恶得不愿相见、又强行把自己留在这后宫里……其实他根本不用担心自己会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孟小鱼的心里早已只剩下疲累和死寂。
听说启正皇帝在自己寝殿里给亡子设立了灵堂,还追谥他为元亲王……侍女传来消息时,孟小鱼正往喉咙里一杯一杯灌着黄汤,听到侍女说:“皇上说,万望娘娘节哀。”她手里的杯子不由一停,她知道,他的愧疚是真的,但又有什么用呢?雁儿也回不来了……
孟小鱼有咳疾,原来只要饮一两杯,就会有丫鬟上来劝阻。不过今天她提着酒壶灌了一壶又一壶,直到酩酊大醉睡倒在榻上,也一直无人上来规劝,大约都是可怜她的,想由她发泄一番。
她就这么睡得昏天暗地,直到一阵冷风把自己吹醒。当孟小鱼从榻上坐起时,寝宫里不知为何空无一人,侍女们或许是看她睡了便各自散去,连窗户也忘了帮她关,留着窗框被风吹得“咔哒”作响。
孟小鱼的酒意似醒非醒,便光着脚下了塌,提着半壶酒翻出了窗,像一抹鬼魅一般在皇宫中游荡。今晚的皇宫异常地漆黑安静,所有人都在一种莫名的压抑气氛中门窗紧闭、惊若寒蝉。也不知是巡夜人疏忽大意,还是有人刻意默许,孟小鱼直走到阖闾门下,也没碰到任何人阻拦。
她就这么一步一步登上了城楼,在太阳升起前,平静地从城墙上跳了下去……
——对啊!我明明应当已经跳下了城楼,那我究竟死了吗?刚才……刚才我分明是重生成了一个婴儿,现在怎么又回来啦?
孟小鱼难以置信地捏了捏自己的手脚,怎么看都是完完整整的成年人的身体啊,难道刚才真的只是自己产生了幻觉?是酒还没醒的原因吗?
孟小鱼呆坐在原地,万分不能接受这个事实……还以为自己当真得了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还下决心说这一次一定要过好这一辈子,谁料只是比南柯还要荒唐的一梦……孟小鱼仰头看向天空,老天爷,你耍我呢?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呼喊,孟小鱼回过神来,仔细一听,竟是宫女侍卫们在寻自己的声音!
——“娘娘!娘娘!您在哪儿啊?”
只听得声音越来越近,转眼已经到了城楼下,孟小鱼站起身,不顾脚底还流着血,小跑到了城墙边。
她附身往底下看去,森森的城墙在雾霭里更像一面高山峭壁,明明算不得多高,却无法一眼看到底。
孟小鱼再一次翻了上去,垂着腿坐在了城墙高上。五月的清晨依旧透着凉薄的冷意,尤其是坐到了这么高的地方,令人从骨子里都瑟瑟发抖。
——“娘娘!娘娘!”听起来他们已经登上了城楼。
孟小鱼凄然一笑,这世间于我已无任何意义,我再勉强留下又有什么意思?可惜我刚才还窃喜了一番,以为自己有了逆天改命的机会……说来也是,世人万千,命数各异,后悔的人那么多,有几人能逆转命运?
——“娘娘!别!!!”
在宫女的尖叫声中,孟小鱼闭上眼睛,再一次一头从城墙上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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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啊!欧——啊!欧——啊!”
伴随着一声声难听的驴叫,孟小鱼猛的睁开了眼睛,随即映入眼帘的,是一抹蔚蓝的天空。
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