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隆六年,上洛郡孟府。
意识到自己居然变回了一个小婴儿,孟小鱼震惊得无以复加。她动了动手脚,试着调动起全身的感官来感受这个世界,果然,虽然现在五感还不是太灵敏,但周遭的一切确实都是真实的存在。
这、这、这……这怎么可能?!难道真的是老天爷也觉得我这辈子结束得太冤枉,破例给我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不过,围在床榻周围的大人们自然是察觉不出眼前这个嫩生生的小婴儿有什么异常,此刻孟小鱼错愕的表情看在他们眼里反倒是可爱不已。
“呵呵呵~你们看她,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像一双漆黑的葡萄~,也不哭也不闹,和她哥哥刚生下来的样子可是一点儿也不像~。”二度为母的孟兰氏欣喜地望着刚出生的女儿,她今年已经三十有四,如今产子实属高龄,疼了一天一夜,累得几乎脱了相,所幸现在一切顺利。
孟小鱼的母家是鲜卑贵族兰氏的旁支。兰氏的本家代代都是书香门第,出过不少名家大儒,算起来,当朝的中书博士【1】、兰家当今的掌家人兰叔礼还是孟兰氏的堂伯祖父。只不过兰氏作为鲜卑八大门阀【2】中最式微的一支,在朝堂上的存在感并不强,这一代更是男丁稀薄,到孟小鱼外祖父这一支基本上是只剩了个门阀的虚名。
“阿馥!阿馥!”忽然,门外响起一阵激烈的敲门声。“诶老爷、老爷!血房脏污,男人可不能进去!”“什么脏污?无稽之谈!让开!”只听一人不顾周遭劝阻,直接推门冲进了屋。
只见那人三十来岁,身型高大、剑眉入鬓、身着戎装,此刻正单手解着头顶的盔帽,不正是孟小鱼的父亲孟均是谁?他好像刚没日没夜地赶了几天路,一身风尘仆仆,将解下的盔帽往桌上一丢,就扑到了床榻边,握住孟兰氏的手,紧张而又愧疚:“阿馥,你受累了!”
孟兰氏看着突然出现的夫君一阵错愕,不禁流下了激动的眼泪,“予衡,你怎么回来了?!”
孟均拿出手绢轻轻擦着妻子的眼泪,又拉过她的手背轻轻一吻,“我知你临盆在即,便一直归心似箭。在洛阳领完军令后就立刻快马加鞭地奔了回来,谁知还是没能赶在你临盆前到家……幸好现在一切平安。”
孟小鱼一瞬间便分辨出来了父亲的声音,她立刻转动脑袋想去看看父亲的模样,然而婴儿的视线依旧是模糊一片,裹得紧紧的包被也令她有些动弹不得,让她不得不丧气地“哼哼”了两声。
孟均看着妻子怀里的婴儿,表情欣喜不已,“果真是个女儿吗?真的被我说中啦!”
“是啊,还真让你说中了……”
“那便依我们先前说好的,唤她小鱼可好?”
“好啊……”
“至于大名嘛……阿馥你孕中多次梦见池中金鲤跃出水面绕月而飞,梦鱼绕月……不如,便取一个‘绕’字,你说可好?”
“好,都依你。”
注意到妻子情绪忽然有些低落,孟均笑着问:“怎么了?是有别的更中意的字吗?你若不喜欢我们便再想想。”
孟兰氏看着丈夫逗弄孩子的高兴样子,有些不忍心打断这天伦之乐,然而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担忧地开口问:“予衡……你刚刚说的军令是什么?”
孟均一听,嘴角的笑容也一滞,他看向妻子沉默了半晌,站起身将身上的披风与盔甲一一卸下交给一旁的丫鬟,然后从里衣贴身的兜里取出一卷明黄色的锦帛,递给床上的孟兰氏。
孟兰氏一怔,却没有伸手接,“这是……?”
孟均见她想坐起身来,便上前帮她往后背垫了个枕头,陪她一起靠在床上。他说:“这是圣旨。今上已提拔我为统军校尉,命我下月随军北上,驻守盛乐关。”
一旁的婆子丫鬟一听这话,皆是大喜,“老爷!您这是升官儿了啊!”“这统军校尉可是正五品!”“恭喜老爷贺喜老爷!没想到小姐一出生孟家就迎来这天大的喜事!小姐当真是命里带福、旺父旺家啊!”
然而孟兰氏脸上却没有半分喜悦,她一把抓住孟均的手,焦急地道:“下月便要北上?!那绪儿呢?”
“绪儿自然要随我一起。”
“他、他还那么小!他只有十六岁……”
“他既已参军,便注定要浴血沙场为国效命。十六岁并不小了,同军中最小的兵只有十二岁。”孟均握住妻子的手,“你放心,我无论如何都会保他万全。”
孟兰氏凄然泪下,“盛乐关……这一去将是多久呢?”
孟均摇摇头,“如今大魏边关形势紧张,北部有柔然汗国屡屡来犯,西北部还有高车国的时时挑衅。今上继位以来,就一直想解决这心腹大患,这次连当今太子也请兵一同出征。我这一去,恐怕就要等到战事彻底平息了……”
“等战事彻底平息……”孟兰氏的眼泪再次止不住地落下,“那是要等一年?还是三年?”
整整九年啊……
孟小鱼静静听着父母的对话,此刻心中是愁绪万千。北境盛乐关、当今太子……没错,自己出生那年,父亲刚从六品的统军司吏升为了五品的统军校尉,五月便随大军北上,开始了他长达九年的戍边生涯。孟家命运的转折也就此开始,而其中的关键人物、就是当今太子安耀。
在孟均戍边的这九年里,魏国与柔然的战事始终焦灼,到后期柔然依靠游骑兵战术灵活多变的优势,甚至几次都将魏军打得措手不及。
就在此时,太子上书向元隆皇帝献出一计,提出以开通魏国北部六镇通市为条件,联合高车一同对抗柔然。当时的高车实力不敌柔然,也经常遭到柔然的侵犯与吞并,亦欲联魏相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