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工赖毛(1 / 2)

第五章

郑氏今天和葛生一起去了周开禄的两个哥哥家,她忽然意识到:老天爷给她留下葛生作伴,真是对自己的眷顾。自己来到周庄人生地不熟,又没怀上孩子,婆婆死了,丈夫外出无影无踪,如果没有葛生,她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离开村庄二十丈以外的地方,要怎么活呢?如果没有葛生,在这个村庄里,谁还会跟她来往呢?想想自己因为葛生父亲、葛生母亲的事,迁怒于孩子,这时候突然感到有些后悔。是不是人总要亲眼看过死亡以后,才能悟出人性中的味道呢?反正,郑氏看过了周开贵家丢弃婴儿之后,对葛生的态度就不像之前那样阴晴不定了。

第二天,葛生又跟着继母郑氏一起去了二伯家。郑氏把家里聚起来的鸡蛋全都拿上,用小篮子盛着,一手提着篮子,一手拉着葛生,直接去了葛生的二伯家。葛生在二伯家吃了一个带汤的荷包蛋,汤里面放了红糖,鲜甜鲜甜的,他把那汤喝得一滴不剩。葛生看到二伯给继母拿了一些种子,他听着二大娘给继母介绍:诸如冬瓜、南瓜、豆角之类的,要几月几的种上,如何管理等等。

这之后的一段时间,葛生的日子都好过起来,不管贫穷富贵,不被人厌弃地活着,对葛生来说,就算生活在福地了。

这一天,春深花繁,葛生和继母郑氏一起到地里翻土种菜。地里还有奶奶种下的白菜,经过了整个冬天,现在都开出明灿灿的花来,葛生回想起当时把菜苗一棵一棵移栽过来,奶奶跟他说的话:“白菜顶百菜,有了白菜,就像有了一百种菜,冬天人就能过去了”。可不是吗?奶奶离开后,白菜成了他们的日常食物,粮食不够,就多放一些白菜,煮成菜糊糊,一直吃到春天,吃到哪怕挖些野菜,诸如荠荠菜来调换一下胃口,任由没吃完的白菜在地里长出菜苔子,开出金黄的花朵来。

葛生摘了几支白菜花拿在手里,大声说:“白菜开花真好看!”

周开宝的妻子正从地头经过,听到葛生这样说,就接着他的话说:“要是没等到开花,白菜就被你吃了,可就看不到好看的花了。”

葛生:“大大娘,明年我们种白菜,不吃了,都留着开花,这花多好看。”

“种白菜可不是来看花的,都留着开花给人看,那人就没有菜吃了”,周开宝的妻子又跟葛生的继母郑氏说:“禄儿媳妇,人家种白菜都是为了吃菜,你家的白菜留着给葛生看花了”,说完笑了一下。

郑氏也跟着笑了一下:“幸亏没吃完,留着这些,要是菜长得好,都吃尽了,也就看不到这些花了。”

葛生仿佛是自言自语地说:“要是没等到现在,都吃完了,咋知道平常吃的白菜还能开出这么好看的花呢?”在这广袤的平原大地上,诸如周开宝、周开贵家的女人,都普通的像一棵日常吃的白菜,她们生养一个又一个孩子,她们扎根在土壤里,一代又一代生生不息,可她们一样也能开出灿烂的花朵,装点绚丽的春天!

对人恩情最大的,莫过于高天厚土!

草长莺飞的五月,葛生就吃到了自己和继母郑氏一起种的蔬菜了。葛生看着种子埋到土里,不几天,就冒出芽来,在春雨的浸润下,一天一个样儿,蓬勃地生长起来,舒展开叶片,然后成为自己碗里的食物,虽然这些没有白面馍馍顶饿,但有了这些菜吃,人就不至于成为饿殍。

箭杆白菜,韭菜,苋菜,依次成为葛生嘴里的食物,再后来,南瓜,丝瓜,笋瓜参加进来。冬瓜和豆角今年长势特别好,收获的时候吃不完,继母郑氏把冬瓜切成薄片,把豆角用开水焯了,然后一起晒干,做成干菜,留着冬天的时候吃。葛生听唱戏的戏文里,有说赈灾放粮的段子,他搞不明白:这厚厚的土地里,种点啥都能长,人都有两只手,哪怕像自己家里,只有继母郑氏一个女人,和自己一个六岁的孩子,在田头地边、家前屋后种点瓜菜,也能有东西吃,咋会饿死人呢?

小麦成熟的季节一到,葛生看着继母郑氏的脸上笑容多了起来。小麦是去年秋天葛生的父亲葛开禄种下的,经过漫长的冬长,春秀,到了夏天,果实饱满,等人收获。葛生家里种的是五花头小麦,这小麦从秋天种下,到夏天收割,经历了四季,具有四时中和之气,为五谷之贵,小麦磨成的面粉,周庄人叫“好面”,相比较红薯、薥秫之类磨出来的“杂面”,每天能吃上一顿“好面”饼子,是许多周庄人的愿望。

葛生家的小麦在盼望中成熟了,葛生和继母郑氏马上也能吃上“好面”饼子了。可是,离收获越近,葛生发现继母郑氏越为难,是啊,他们母子两个,一个女人一个孩子,要用镰刀一刀一刀把小麦割下来,捆成捆,扛到打谷场上,用滚子压出麦粒,然后晒干,再收回家盛到大缸里,用穴子穴上……这些活,他们母子两人怎么能胜任呢?在漫长的农耕社会里,每到播种收获,需要干重活的时候,男劳力的作用就被无限放大,使得中原沃土上的农民,一辈一辈都渴望多生出儿子来。

“葛生啊,你要是已经长大了多好啊!”继母郑氏看着地里成熟的小麦,无奈地说。

“妈母不要怕,葛生是男子汉,葛生有劲干活。”葛生昂着头看着郑氏说。

“你看你个小人,三个馒头一折子高,还没有一笆斗麦子重,你的那点劲儿,够啥呢。”

这边葛生和郑氏说着话,远处麦地里,葛生的大伯周开宝家正在收割小麦,看到葛生母子,周开宝和他的妻子两人放下手里的活,往这边走来。

葛生迎着他们说:“大伯,大大娘,我说我有劲干活,妈母嫌我个子矮,没有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