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有些耳熟,似乎方才李君染也问过她。千扇狐疑地转眼盯向他:“李君染说要上观星台,其实是你的意思?”
司徒坦然迎着她的打量,完全没有要否认的意思。
千扇继续推敲:“……该不会,赌书也是你出的主意?”
司徒微勾起笑。
“!!!”
眼见小姑娘即将有炸毛的趋势,司徒赶紧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将毛给抚平了,无奈道:“此番回东越,我特意避了人耳目。”
千扇温顺地被司徒揉着脑袋,懵懂地眨了眨眼,表示懂了。
一来,北辰那边是不赞成他回来的,二来,他要特意避着那些同窗,不然,她与他哪来的机会独处,还此时此刻能在浑天室看星星啊?
念及此,千扇又有些困惑。司徒他是因何回的东越?毕竟两人有一年多的时间未见,她不信他是特意回来寻她的。
方才一直在暗处,她都没清楚瞧见,现在借着画壁上的流光,她倒是能看得清楚些了。即便染了数年的风雨清霜,公子依旧白衣翩然,形如初见。
千扇暗自惊叹,她的眼光可真好。
“好像长大了些。”
闻言,千扇脸蓦然一红,忙松开他的手护在自己胸前,恼羞成怒道:“你往哪看呢?”
司徒却不恼不羞,视线慢悠悠在她身上打着转儿,看得千扇无所遁形,几乎要受不住缴械投降。
他缓缓挪开视线,似是很满意,赞道:“生得不错。”
千扇:“……”他指的哪儿?
浑象变化,画壁上随之变化出日月盈亏,旋转开合。
千扇转移了心思,从襟领中摸出一只小荷包,递到司徒跟前,故作轻松道:“你此番回来寻我,是为了这个吧?”
“这是?”司徒接过,还未打开荷包,便知其中是何物。一时,他觉得好笑,小姑娘竟把他的兵符贴身带着。
“东西我都保管得很好,你的摘录我也都留着,你可以随时带回北辰。”千扇说得不以为意。
司徒却将荷包塞回千扇手里,一双墨眸极为专注地凝着她,轻声道:“这个你留着,我暂时无用,但官蠡兴许能用上。”
千扇微有不解,挑眉看他。
“我知你有心开新政,用新人。但官蠡有技无师终归寸步难行。”司徒低声解释:“我将他们交予你,作为你的利刃,你可不要辜负了。”
手中的荷包瞬间有如千斤重,千扇察觉到自己眼角一热,咬了咬唇,垂眸轻声:“为何要帮官蠡?”她是她,官蠡是官蠡,二人虽然情缘,但国之大事,岂能被儿女私情动摇?
司徒拾起她的小辫子,轻声一笑:“暗羽军本是建来夺取中州,其中暗羽来自各国。如今姑姑失势,他们为北辰所不容,我为何不能让他们来帮官蠡?”
他转眼瞥了眼愣怔的千扇,忍不住又顺着发辫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况且,我可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前往他国和亲。”
察觉到司徒话中的深意,千扇似受了惊吓般掸开他的手,捂着自己的发烧脸驳道:“你,你哪来的女儿?别瞎说!”
这人想得可真远,两人现在还未谈婚论嫁呢!
司徒淡淡看着她,其意图昭然若揭。
千扇咳了咳,视线飘忽地起了个新话题:“我半年前在北辰羲京,好似看到过你。”
“嗯。”
“竟真是你!”千扇说完觉得不可思议,静下来后又颇为不平:“你当时为何不过来寻我?”
司徒想了想,脸上浮现出一抹憾色:“我也没想到那真是你。”毕竟哪个国家的公主会在大街上卖锅贴啊……
千扇嘴角抽了抽,卖锅贴是二师兄出的馊主意,原因是前一晚两人划拳吃酒,然后她输了……
枉费纠结了这么久,竟是两人阴差阳错。
司徒静静看着她,忽而问道:“你那时在含英章家过得如何?”因含英章家不入世,司徒鞭长莫及,是以,千扇在承烟岛的那几个月里,他很难照顾到她一二。
忆及往事,千扇眉眼弯成和画壁上上弦月一样的弧度,轻快道:“还不错,岛上海鲜味美,风光宜人,喝小酒看美人,逛勾栏闻酒肆,师兄师姐们亦好相处,就是教导我的章祺先生忒难琢磨了些。”千扇唏嘘地摇了摇头,抬眸,却见司徒高深莫测地盯着她。
千扇寒毛一立,她方才是不是招了什么不该招的?
“喝小酒看美人?逛勾栏闻酒肆?”司徒轻飘飘地重复她的话,随后莫名一笑:“颜同窗这日子过得可谓逍遥自在。”
千扇听他唤她“颜同窗”,当下便知不妙,她一边小步后退,一边僵硬地陪笑:“司徒兄,我那是为了学术而牺牲,当不得真的。”
司徒笑而不语,却眼神凉凉,缓步向她逼近。
千扇继续小步后退,手触动身后的画壁,心底骤然一个咯噔。
然后她理所当然被壁咚了。
然后又理所当然地被吻了。
画壁上照映的日月光辉缓缓扫过眼前人的眉眼,触目之处皆是一片惊艳。千扇暗暗感慨,不由得搂住他,轻轻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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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扇离开天衡堂时已是深夜,观星台上的学子们早已散去。
本在外头急得团团转转的雪沫见千扇最后一个出来,这才放下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可待她欣喜地迎上去,看清公主的脸,又愣道:“公主,你的嘴怎么肿了?”
千扇面色一僵,很快便镇静道:“晚膳吃了顿辣宴,被辣出来的。”说完用袖子遮住脸,直接越过雪沫往前面去了。
雪沫跟在后头似懂非懂,只觉得这顿辣宴挺厉害的啊,辣得公主不仅嘴肿了,似乎连舌头也肿了?
才走了两步,雪沫忽然顿住,想起来公主不是挺能吃辣的么?那个辣宴真有那般厉害?
又走了几步,雪沫的脸便渐渐红了,什么辣宴,公主分明是被人狠狠的轻薄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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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书院特意为宾客安排的小院,在庭院里乘风纳凉玩萤火的国君见千扇一副遮遮掩掩的模样,疑惑问道:“丫头,你的脸怎么了?”
雪沫颇为善解人意,先一步回道:“公主晚膳吃了顿辣宴,被辣得过敏了。”
千扇稍稍挪开衣袖,扔下一个“就靠你了”的眼神给雪沫,便自个先回了房。
身后的国君还在追问:“丫头不是吃辣小能手么,她以前不过敏啊。”
雪沫一本正经地胡诌:“王上您有所不知,这东越的辣椒和我们官蠡的辣椒不大一样……”
“……”
千扇回房重重合上房门,放下袖子,袖中的手紧紧握成拳。
司徒那厮简直无耻!卑鄙!狡诈!厚颜至极!
她不过就说错一句话,他就把她按在壁上亲了一个时辰,整整一个时辰啊!
而且,还以她明日要回官蠡、两人即将分别为由,便说再来一次。
可,他哪里只再来了一次?!啊?
若不是雪沫方才提醒她,她都不晓得自个嘴肿了。
千扇走至妆台前,揽镜自照,看到镜中惨不忍睹的脸,又痛苦地把镜子盖上。
明天她要怎么见人啊……
第二日清晨,雪沫带着两个蒙头蒙脸的人上了马车,车子一路疾驶,到了山下被人拦住。
白衣公子牵着一匹白马,姿态翩然闲适,通身如玉光华,一双墨眸光彩熠熠,唇色潋滟微红。
雪沫探出车外,迟疑了片刻,压低声音道:“公主,是司徒公子。”
千扇长睫动了动,换了个姿势继续补觉。
“公主。”雪沫想了片刻,小心问道:“昨晚那人……可是司徒公子?”
千扇微微睁开眼看向雪沫,明显是认为她话太多。
“在下司徒扶玉,欲求见官蠡三公主。”那人清泠疏朗的声音传来,仿佛就立在车外。
千扇又换了个姿势,小眯了一会儿觉得不舒服,烦躁地掀开车帘:“何事?”
车窗里露出一个脑袋,千扇裹着霞粉的面纱,仅余一双杏眼瞪向他。
司徒上前,从袖袋中拿出一个小玉瓶递上去:“公主,这是消肿的药。”
千扇快速抢过小玉瓶,对外面的侍卫道:“现在无事了,继续赶路。”
“且慢。”司徒明显还有话要说,千扇抬手制止他人,诧异地看向司徒。
他目不转睛与她对视:“此番回北辰不出两年,公主是否相信扶玉?”
长野寂静,明明没有强烈的日光,白衣少年的眼底似是有万般光彩,千扇目色轻闪,半晌不语,只定定与之对望。
片刻后,她放下车帘,骄矜地抬着下巴吩咐道:“继续赶路。”
司徒退回到一旁不再加以阻拦,只是第二辆马车经过时,另一个蒙着面巾的脑袋伸出来,对他颇为热情地邀请道:“小子,有空来官蠡玩哈!”
司徒淡笑谢过。
千扇眯眼补觉,闻言嘟嚷了一句:“真是得寸进尺!”面纱下的嘴角却不由得微微勾起。
君既有诺,岂能无信?两年便两年,反正她等他也不是一时半会了。若两年后他食言,那她便带人上北辰抢人,怎么着也得把人给抢回来。
到那时候,他可别怪她蛮横无礼。
念及此,她的眉眼也不由得微微弯起,想着回到官蠡,她得好好吃上一顿辣宴不可。
马车粼粼,轱辘声轻快悦耳,碧空如洗,山间枝叶巍巍,景致年年不同,唯有陌上少年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