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1 / 2)

石墙青瓦,芳草葳蕤,长歪的老树丫伸出一小截至院外,似在帮主人探看是否有客人前来。

千扇闯进小院见了里头的光景,眼里怀的希冀缓缓淡了下去。不过片刻,她又攒起一个笑来,微微行礼,有礼有节唤道:“明监事。”

明监事带了几名小厮在清理院内的物什。

千扇见了,明知故问:“司徒兄还未回来,这些东西为何要搬走?”

明监事望向那些小厮,面上波澜不惊:“这些人自北辰而来,司徒扶玉他不会回来了。”他垂眼瞥了眼旁边略显落寞的千扇,默了片刻,意有所指道:“与其挂念,何不去寻他?”

千扇突然被戳破了心思,还是被不苟言笑的明监事戳破了心思,一下子顿在原地,羞愤得不知如何自容。

当然,她更不明白,明监事是如何看出她在挂念的。

雪沫追到小院外,见千扇没有出来的意思,心急地在外头转着圈儿,想要不要直接进去把人给拽出来。

几个好事的学生亦虎头虎脑地凑过来,但又惧于明监事的威严,仅立在院门前,双手抱着胸,颇有兴致地瞧热闹。

外头的嘈杂声由远及近,饶是千扇再怎么后知后觉,也知道自己方才心急地闯进司徒的院子实为不妥,她讷讷向明监事致了谢,这才走出小院。

明监事颇感诧异地看着她走远。

视线和雪沫对上,千扇脸一热,心底不由得暗恼:“人家明监事帮司徒清理院子,你致的哪门子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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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业之礼仍设在先贤祠。

书童们白面红唇,羽衣着身,击鼓敲钟,歌舞吹笙。先生们亦皆着深衣,广袖纶巾,以向先贤表敬。那景象,倒是与三年前那场早会无异,只是少了些参礼学子,多了些观礼之人。

千扇随着同窗,坐在大殿外的高台上,捧着书卷,摇头晃脑地诵诗经,和古乐。

虽说静心养性修习了三年,但是摸着真心讲,千扇现在其实是想瞌睡的。只是碍于老头子等人总把视线放在她身上,这才不得已强撑着……

为首的东方院长双手捧着帛书,开始一番冗长的致辞。

“天光地华,月清日曜,慧极敏兮,寰宇无双……然训‘勤而奋之求学,俭而德载天下。’须不畏学之艰、道之难,不可饱食终日而不知民生之忧;须坦荡赤诚,心怀良善,不得钓名欺世、昧己瞒心。观吾先人之辈,劈荆斩棘、负芒披苇,于蛮荒之地建楼宇、混沌之境造文化,终日兢兢不忘钻研,终得大成。望尔等归国后勿忘吾辈教诲,且琢且磨。勉之。”

半日下来,学生们大多听得慷慨激昂,而千扇早已昏昏然。

身边有人用手肘推了推她,千扇耷拉着眼皮,头也未抬地嘟囔:“别闹,听着呢。”

那人却还在推她。

千扇懒懒地抬眼过看去,正对上一双晶亮的眼。

“谢浅瓶?”

千扇惊声,一时忘了众人还在祭拜先贤。

真是难以想象,官蠡的储君竟会是这样一副德性。

数道目光齐刷刷地聚过来,千扇不动声色地抬起袖子,挡住了自己的半边脸。

谢浅瓶亦学着千扇,拿起书卷挡住了千扇另外半张脸……

观礼台上,国君和雪沫皆双双默契地背过身去,表示无眼再看。

反倒是正在敬香的先生们,一个个熟视无睹,泰然自若,仿似早已看清千扇的真面目,故而见怪不怪。

官蠡国君的心情有些复杂。

待众人把目光挪开,准备送神仪式时,千扇才敢放下衣袖,视线四顾,压低声音问身旁的谢浅瓶:“怎么只有你一人?我好似听说情兮也回来了。”

谢浅瓶亦压低声音回道:“情兮回是回来了,可她不打算继续念书,故而在观礼台上。”

千扇一顿,往观礼台望去,果真,一位温婉如水的女子正笑意清浅地望向她。千扇纳闷:“你们这些年究竟怎么回事?”

察觉到监事不善的视线往她们这处盯来,两人立即端正坐姿,谢浅瓶目不斜视道:“礼成过后再与你细说。”

结业之礼的最末,东方院长亲自授予各位学生结业之印。

千扇毕恭毕敬地接过东方院长授予的沉甸甸的青田石印,只觉触手温凉,摸上去极为舒服。

然而,也有人未被授印,比如谢浅瓶。

但她情形特殊,她是念书念到一半,中途跑出去又跑回来的,故而落下太多功课,需与新入学的学子一同修习,将功课补上才行。

千扇对此早在意料之中,唯令她诧异的,是姜桓同样未被授予结业之印。虽说姜桓最初在二斋时功课渣了些,但自打他来了纳辞堂,那可是实打实的大佬,况且连赵之晋也被授了印,姜桓哪有功课不成的道理?

虽然两人早已将话摊开了讲,婚约亦被取消,但同窗之谊还在,千扇与姜桓仍维持着普通交情。见状,她以眼神询问姜桓,却见姜桓眉头紧缩,双手一摊,唏嘘一声,神色间尽是轻愁。

当真是造化弄人,千扇在心中为其默哀。

授印之后,再拜先贤,是为礼成。

千扇随慕谢二人去往古柏林下的茅草亭,按捺不住好奇,问道:“慕六少可在?”

提起此人,慕情兮和谢浅瓶皆不大自然,千扇不明所以,又听得慕情兮轻道:“哥哥与浅瓶于两个月前寻医回来,家中还有许多事需要哥哥料理,故而此番只有我陪浅瓶回书院。”

“那寻医可有寻得?”千扇记得,慕轻寒的病症之由,似乎是某个不可或说的禁忌,寻医可不是件简单的事。

两人笑而不答,千扇便知无碍,故也跟着笑了。

随后几人又提了这些年的趣事,一众同窗从茅草亭外经过,有人见了,大声唤她们:“三位同窗,可要一同去观星台看星星?”

观星台设在天衡堂,千扇以往从未涉足那处,闻言,她微微一愣,转眼看去,果然唤她们的人是李君染。

不知怎的,她觉得李君染看她的眼神别有深意。

谢浅瓶爱新鲜,当下应了李君染的邀约。

于是乎,众人一道去天衡堂用了晚膳,晚膳后又兴致冲冲地去了观星台,静待夜幕的来临。

观星台建在绝峰山顶,是为一座高台,底下云海翻涌,上头苍穹幕布。

李君染腆着蓝蹭到千扇身边,似邀功般地问道:“小扇子,今晚的星星可还好看?”

自千扇发现司徒骗了她后,连带着对李君染也生了嫌隙,这些年,李君染明显觉得小扇子对他冷淡了许多。可偏偏,对司徒却不一般。说到底,他李君染和司徒,在小扇子心中的地位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啊……

观星台视野好是好,然而……千扇掀起眼皮,只见夜空中浓云密布,仅缀了几颗零散的星,且光线异常黯淡,若不细看,整个天穹就是乌漆抹黑的一片,完全不是夏夜该有的璀璨银河天!

也不知是该怪他们运气不好,还是该怪李君染太不靠谱。

千扇望了望盘旋在她头顶、无数只嗷嗷待哺的细腿飞蚊,黑着脸回道:“也就那样吧。”

大抵其他人也是这般想的,宋白栎起身:“既然来都来了,这良辰美景也不能辜负么,不如,来些比试?”

千扇直觉不祥。

“赌书!赌书!”果然有人如此提议,并且得到诸多人的附议。

千扇:“……”

一刻钟后,千扇装作肚子疼,要暂回号舍休息,这才成功躲过一轮迫害。

同样作为渣滓的赵之晋见了,也假装肚子疼要跟上去,李君染按住他肩膀,一张脸不怀好意笑道:“赵兄,轮到你了。”

赵之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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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扇沉着一张脸气冲冲地下了阶梯,走出好长一段路,终觉意难平,回身死死盯着观星台,咬牙切齿道:“这群人真是欺人太甚!”

论玩,赌马玩球投琼掷壶这类,她都是个中翘楚,能玩得过她的没几人,偏偏,偏偏这些人就爱真才实学的比拼,莫不是怕玩其他的玩不过她,故意挑的这出免得被她灭了威风罢?

外头原本说好来接应她的雪沫和老头也不见了人影,不知去哪散步了。千扇想,也罢,老头子难得出宫一回,童心未泯,去哪哪都好玩看啥啥都有意思,这也正常。

只不过,夜色无风无月更无明星的,他们好歹派几个侍卫过来,带给她几盏照明灯啊!

面前林子里黑黝黝的,她一人该如何回去?

千扇在林子前踌躇,想,要不,还是硬着头皮回去赌书吧?脚却先一步反应,直接踏进了林子。

周身一片昏暗,千扇忽然安了心。赌什么书,还嫌不够丢人?

她甩了甩小辫,打算一往无前穿过林子。岂料,不知从哪忽然多出来一双手,颇有几分蛮横地拉着她往一边去,千扇无论如何挣都挣脱不开,对方武功明显在她之上。

她张口欲呼救,对方却忽然将她压倒在老树干上,滚烫的气息靠近,还未呼出口的声音就这么被吞没了。

千扇惊恐地睁大眼,手脚胡乱扑腾,那人不得已按住她,抵着她的唇轻道:“乖,专心些。”

只消一句话,千扇便真的安分下来。

周遭是黑的,气息是烫的,千扇脑子里晕乎乎,只觉得对方的长睫与她的相触,令人心痒难耐。

她不自觉地眨了眨眼,长睫扫过他的眉眼,却令她更心痒了。

他吻得既温柔绵延又不失强硬霸道,唇齿相依间,每一寸都被他细细扫过,连小舌都被他含着几番轻咬。千扇全身软弱得无力,只剩两手坚强僵硬地攥着裙角,生怕等会有人经过会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迷迷糊糊间,他已放过了她。千扇听得他在耳边用极为悦耳动听的声音问道:“想不想看真正的星星?”

千扇刚被亲得七荤八素,哪里还来的力气思考?听他问话,也管不着问了些什么,只一个劲地点头,那模样很是有趣。

对方轻笑,将千扇护在怀里。待她意识归位,两人已到了一处暗室。

千扇落地站稳,扶着额四顾,却发现这不是一间普通的暗室。正对面有一块玲珑剔透的画壁,像是琉璃制成的,五彩斑斓的流光在其上游曳闪烁,宛若繁星,又胜似繁星。

她睁大眼咂舌:“这是何处?”

“天衡堂,浑天室。”

浑天室千扇先前听何姑姑说过,据说有浑仪和浑象,可用于观测天文、演绎天象。而那琉璃画壁上的流光,恐怕就是从浑象这儿,利用其他妙法投射出来的。

千扇往画壁走去,衷心叹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司徒跟在她身后,不动声色地拉住她,与她十指相扣,他淡淡道:“今晚的星星可还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