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语披了件外裳倚坐在贵妃榻上,随意梳理着长发,面色是春雨沾娇花,潋滟非常。
千扇束手束脚地找了个绣凳,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
六殿下道她姐妹二人叙旧,他不便在侧,遂搭着一件袍子去了外殿。
千语懒懒抬眼看来,语气凉凉:“怎的夜里寻来,有话白日不说?”
千扇抓着小辫,如同小鸡啄米般垂着脑袋,看上去也很是懊恼:“我也没料到二姐夫也在啊……”
此话不提还好,此时偏偏提了,纵使千语往日里再怎般镇静无畏,此刻脸上也不免染上了几分难言的红霞。她捧起几上的热茶,微微揭开茶盖,装作毫不在意,直接将话题绕过去:“你来寻我所谓何事,直接说吧。”
千扇睁大无辜的眼珠子:“小妹就不能仅来寻二皇姐的亲近么……”
亲近?千语勾起笑,意味深长地嗔千扇一眼:“我看寻亲近是顺便,打探你那心上人才是真罢?”
“哪、哪来的心、心上人!”千扇下意识否认。
“没有?那你结巴作甚?”千语明显是知道了一切,故意在打趣千扇。
看着小妹支支吾吾,一会儿皱眉一会儿苦脸的模样,千语心情舒朗,连同方才千扇立在殿外带给她的窘然亦一扫而空。
“不算心上人,他仅是小妹的同窗。”千扇仍在强自辩驳,毕竟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她和司徒两人也就互诉了心意而已。
千语听完却露出了然般的笑:“我都还没指名道姓,你就知道我指的是谁?”
千扇:“……”她有点想自暴自弃了。
殿外更深,露华浓重。千语打趣千扇也就打趣了那么一小会儿,言归正传,她还是那个恣意从容的二公主:“你可知,当初北辰为何不远千里而来,偏要与我官蠡结亲?”
千扇咬了咬唇,长睫轻颤:“大抵知晓一些,北辰司徒皇后欲夺中州,暗中蓄兵已久,但还需诸多耗材。”
“不错。而我们官蠡,南部海上有大油田,西部山林有铁矿,与官蠡结亲,还是他们北辰占便宜。”千语不以为意笑了笑:“他们以为我们官蠡只能依附于四国,却未算到,四国间早已生了罅隙,司徒皇后这般野心勃勃,西川南照东越得知了,又岂能再容她放肆?而北辰朝堂之上,一心图谋安稳的臣子官员察觉到她的这番心思,又岂肯乖乖配合?”
是以,这些臣子官员宁愿寻求外援,亦要阻止祸乱中州的一场恶战。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司徒。
“那司徒皇后察觉到自己的侄儿起了异心,也不知怎么想的,竟认定是被你的美色所惑,非要对你痛下杀手!”千语轻轻叹了口气,言语间暗含自责:“我也是后来才听说,春日里你随你的同窗们出游,险些葬身狼腹。”
所以柳柯眉因嫉妒而加害于千扇是假,暗中奉司徒皇后之命借此除掉她才是真。
所以,二皇姐和司徒都让她离北辰人远些。那段时间,司徒故意冷落着她,其实也未必在生她的气罢?只不过顺水推舟,表面与她划清关系,好让司徒皇后不再把矛头放在她身上?
千扇敛着长睫,默然不语。
千语含笑眄她:“你是在担心,司徒皇后一旦失势,尽管司徒家暂未被牵连,你那心……同窗暂时还处在举足轻重的位置,但日子久了,北辰朝局稳定下来,那北辰皇帝难免不会卸磨杀驴,兔死狗烹?”
千扇霍然抬眼看来,目光紧紧追随着她二皇姐。
“啧,我猜想而已,你就这般着急,还说不是你心上人?”
千扇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仍是紧盯着千语,却是不再否认她说的话。
“毋要忧心。”千语拢着外裳起身,走至窗边推开半扇窗子,夜风便载着凉意,吹散了一室肃然。“我看他年纪轻轻,心思却极沉,行事亦颇有分寸,显然不是个好相与的。你能想到的这些,他难道会想不到?”
千扇想了想,觉得二皇姐说的极是,可,不知怎的,她还是放不下心来。千扇眼巴巴地抬眼望过去,瘪着嘴唤道:“二皇姐……”
这两人自幼时的关系便极好,夜间抢同一床被子挤在同一座榻上亦是常有的事。每回,千扇露出这种可怜兮兮的表情唤她二皇姐,千语便知道,她这是有事相求。
她无奈眨了下眼:“好了,我会派人时刻照应着北辰那边,不过……”千语忽然促狭地弯起眼尾:“若他真在北辰失了势,北辰无他容身之所,我们何不把他拐回官蠡,让他当官蠡的上门女婿?”
“二皇姐!”千扇跺脚打断她,这下是真恼了。虽然两人有个官蠡之约,但那离谈婚论嫁还早着呢!
千语却慢条斯理,颇为体贴地替她盘算着:“你看啊,小妹,如今我和你大姐分别为半个西川和半个南照人,你若再嫁至这二国可不合适。东越不可能,他们素来嫌你没学问。而北辰呢,你又甘心再嫁给第二人么?”
“我不会去北辰的。”千扇小声道了一句。
“这便是了。”千语点了点头,继续分析道:“如此你便要留在官蠡,既然留在官蠡,那便是嫁与我官蠡的儿郎,但是,”千语说到此处,面露恨铁不成钢之色:“你自个好好反省一下,逛倌馆,赌马,斗鸡,找姑娘,这些纨绔子弟做的事你哪样没占?这些外人不知,难道官蠡人还不知么?就眼下现在这个情形,没个三五年洗心革面,哪个官蠡儿郎愿意娶你?”
闻言,千扇扭捏地挪了下.身子,垂着头不满地小声辩驳:“三五年又如何,没人娶又如何,二皇姐你都二十一了,不也还没成亲么……”
蓦然被鄙视的二皇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