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扇拨了拨发辫,望了望千语,几番扭捏下来,没忍住最后一丝疑惑:“既然二皇姐与……我同窗早有相识,你二人便算作盟友,且二皇姐对他颇有赏识,那为何,你更早些时候还派慕容清水在十里醉给我传信,让我离他远些?”
千语闻言稍顿,似是在回想,俄顷,她轻蹙眉道:“我还不是在担心你么,若他待你不够真心,你定然是斗不过他的,到头来还不是被人平白拿捏的份?”
千扇微微一怔。
实话说来,关于二皇姐说的真不真心这事,千扇其实未作过多考量。她在男女情爱一事上没多大经验,想着喜欢便是喜欢,哪需要那般多的猜忌?而司徒也像是个没多少经验的,两人既无海誓山盟,也无花前月下,就那么理所当然、水到渠成了。
千扇动了动唇,真心诚意地将千语望着:“二皇姐你多虑了。”
千语古怪笑了一声:“你倒挺有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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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千扇作了不外嫁的打算,且此打算被她家老头子知晓,故而官蠡国君那两日看着千扇的神色皆颇为纠结为难。
千扇双臂悻悻抱住自己的膝盖,知晓自己约莫是被老头子嫌弃了。
然而令她始料未及的是,次日国君与吕太傅神情严肃地来她舒芳殿,看那浩浩汤汤的架势,似是要大事要通知她。
对的,就是通知,毫无商量余地的那种。
千扇俯卧在榻上,腿不安分地勾着帐子,正捧着一本话本子看得津津有味。雪沫立在门前观望,见了一队宫人往这处赶来,连忙回房把千扇从榻上拽起来。
两人手足飞快地将话本子藏好后,国君与吕太傅将将踏入房内。
千扇因做贼心虚,在二人面前站立地规规矩矩,生怕对方发现,从而把她新得手的一批话本子给没收了。
她低眉敛目之际,听得国君长声叹道:“孤近日正为立储君之事伤透脑筋,如今你既然留在官蠡,孤便犯不着再去宗室挑个苗子过继过来。”
千扇闻言稍稍一愣。
“所以储君之位,就便宜你了!”国君的话语中颇具丧气意味。
而坐在一旁的吕太傅神色岿然不动,显然,这是二人深思熟虑过后的决定。
“这,老头子……”千扇话还没开说便收到国君一记瞪眼,她连忙改口:“父君,我觉得此事有待商榷。”虽说她留在官蠡,可,也犯不着把国家交到她手里啊!她对自己都不放心,老头子和吕太傅就不怕她日后成为昏君从而被人踹下王位么?
吕太傅适时开口解释道:“此事臣与国君已作商榷,且曾书信过问过东方院长和你师父墨公子的意思。”
千扇仍是不敢相信,照吕太傅这意思,是东方院长和她师父也认为她能胜任官蠡储君一职?
脑海中蓦然闪过半年前在黄沙山道与墨公子话别的景象,当时师父说,官蠡在,他亦在,所以她做何事皆无须顾忌。
现在想来,是当时师父早便料到如今这副情形?
一时,千扇有点受宠若惊,连带眼神都透着茫然。
后头恪尽职守的雪沫则暗暗在为自家主子打算:看来那批话本子果真要好好藏起来了,不然叫国君或者吕太傅瞧见,怕是要后悔今日这番决定!
因储君之位也就这一两日定下的,吕太傅简单着人拟了份诏书,千扇的名头这便算是落实,而具体的册封仪式却是要等到她完成书院结业之礼归来后才会作数。
突然负上储君担子的千扇还没来得及重拾自己的话本子,下一刻她便被国君拖到大殿,学着如何批阅奏章。宵衣旰食,夙夜不懈,算是彻底和话本子无缘。
这奏章吧,倘若有些意思便也罢了,千扇勉强还能当作话本子来瞧瞧。然而,近来官蠡一没闹天灾,二没起人祸,一片河清海晏,时和岁丰,千扇觉得此种情形应当无事可奏才对。可哪想,那些臣子们兴许是觉得既然拿了朝廷俸禄,便不再好明目张胆地浑水摸鱼,于是乎,每日硬逼着自个儿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堆无病呻.吟的东西呈给千扇。而千扇被老头子和吕太傅盯着,决然不能置之不理,于是也陪着那些人无病呻.吟,批阅的话大多是“已阅”或“甚好”,再或者是“卿言之有理,下回可不必再奏”此类。
便是这样没什么实质内容的奏章,往往能让她批阅至深夜。
连原本小巧玲珑的下巴也因用力过度,变得削瘦了不少。
元日休沐结束,千扇启程马不停蹄赶回书院,竟有种难得的解脱之感。
冬日将去,春意将来,绝峰山岭似覆了一层蒙蒙灰白的薄霜,看上去清冷、雅静,不沾世间一丝烟尘。
千扇至典籍厅领了手信,又去号舍收拾了些书卷,两日后,她独身一人前往东海之上的承烟岛,拜访隐居其上的含英章家。
按照书院的规矩,千扇接下来的一年半载需在章家完成修习。而她的同窗们,皆是和她差不多的境遇,纷纷被派遣去了中州各处。
而说起这含英章家,便不得不翻开史书,提起几百年前的一场旧事。那时尚无四国,仅有烽烟四起,战事连年,整个中州一片焦土,几乎无半寸安生之地。开国王朝大靖,便是在此战乱中建成。逍遥侯章任惊才绝艳,不仅是大靖王朝的开国功臣,甚至在其后数十年尽心竭力,为大靖王朝开创了一片清明盛世。
便是这样一个鼎盛繁华的章家,显赫不到百年,至逍遥侯逝世,因遭帝王猜忌,章家一夕倾颓。此后,章家后人心灰意冷,立誓不再入仕,并隐居至中州东海之上的承烟岛,专心做起了学术,至今已有百余年。
千扇牵了一匹马,望着面前如同香粉宅子的大门,始终不敢相信,这便是传说中惊才绝艳的章家后人所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