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林和杂草尚显翠色,其中几片如火红枫点缀,风荷池昔日一一高举的艳荷早已枯败,唯余红藕香残。
千扇抱着一叠书卷慢吞吞从风荷池经过,才恍然意识到时下已入秋。
掰着手指算来,自连先生离开书院,启程行往北辰,竟也有大半个月。
昔日一同入学的七十二名学子,现在仅剩六十九人,除去谢浅瓶和慕情兮肄业,还有司徒亦离了书院。
他是与连先生一道回北辰的。
千扇理了理怀里的书卷及最上面一个袖珍包裹,状似自言自语道:“你们的主人把你们交由我,说不要就不要,也是忒无情。”
她曾好奇过,为何司徒明明学富五车,经多见广,竟也会被派遣来书院修习。自打她明了他的另一身份后,千扇才豁然开朗,果然修习是幌子,掩人耳目,金蝉脱壳才是真。同时,北辰司徒家以退为进,还可借此打消圣上的疑虑。
如今,司徒皇后被夺走大权,关入京郊古庙,其中亦有司徒的一份功劳。圣上没想到他真能狠心关押自己的亲生姑姑,更是对他深信不疑,再加上现在的北辰朝堂无他不可,司徒家亦无需退让,他便再没了继续留在书院修习的必要。
只不过,千扇没有料到,他俩竟连道别都来得猝不及防。
最后见到司徒,是千扇在号舍中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深夜的小院门禁闭,外头又有明监事带人巡逻,千扇眨着惺忪的眼,看到屋内熟悉的人影时,很是不可置信。
她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便是:“你就不怕明监事逮着你?”而对他明明对她置之不理了大半年,却忽然出现在她屋内没有丝毫怀疑。
“明监事他知道。”司徒缓步而来,在千扇床前坐下,并将手中的一叠书卷和一个小包袱放至她枕边。
千扇愣了愣,想明监事也太偏心了点,尔后,她看到那叠书卷,心底升起莫名的不安:“这是什么?”
“近一年整理了些摘录,想想无它们的用处,便交与你了。”司徒淡淡道。
这话说得两人心知肚明,他哪里需要摘录,可陆陆续续备了一年,还不是为了她?千扇眼眶一热,嗫嚅:“那么你呢?”
司徒顿了顿,抬眼望向千扇。即使夜色浓得分不清颜色,但他眸子里的那一点乌墨却与这夜色迥然。
“我要走了。”他看着她的眼睛,低声道。
千扇如遭到闷头一棍,可这棍子似又落得情理之中。她张了张口,发现自己的嗓子有些哑:“去哪儿?”
“回北辰。”他不似她,话里未夹杂任何其他情绪,只是平静地,温和地陈述着一个事实:“还有这个包裹,我此番回北辰带着不便,也需你一道保管。”
千扇闻言将包裹解开,当看到里头的东西,她难掩眼中的讶色:“这般重要的东西,你竟交给我保管?”
她手中握着一枚黝黑透亮的木制兵符。
司徒点了点头:“我虽回北辰,但一些人仍对我心存疑虑。暗羽军为我所有,此事不宜公开,我带着兵符容易被有心人盯着。”
“可是,你就不怕我把兵符弄丢,或者给别人么。”千扇踌躇道:“毕竟我非北辰子民。”
司徒却漫不经心一笑:“我喜欢的姑娘,我自然信得过。”
突如其来的情话,令千扇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对方怎能面不改色地……说喜欢她?
虽然两人连更亲密的事都做过……
千扇不自然别过脸,掩盖住心底那丝不易察觉的雀跃:“我,我以为,你还在生我的气。”
自天衡堂一别,他俩似乎再没好好说过话了。连仅有的几次碰面,他都是不冷不热的,害得千扇以为自己在他面前连个陌生人都不如。
司徒闻言,低叹一声:“我确然是在气你。”
千扇立马回过头来,红着眼鼓起腮,看着既忿忿又委屈。
司徒忍不住笑意,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又拉起她的小手捏在手心,心平气和地眄她:“你以为我在气你什么?每回见我,你都随意得很,好不容易打扮,却都是为了姜桓。好不容来找我,也是为了姜桓。还有,你可曾给我写过情笺?”
千扇抿了抿唇,仰头看他,实诚回道:“没有。”
司徒凉凉地垂眼瞥她。
千扇立马会过意来,讨好地反握住司徒的手,双目饱含诚意,殷殷恳切道:“在下文采有限,唯恐写的东西入不得司徒兄的眼,若司徒兄不嫌弃,往后在下竭尽才能,日日给司徒兄写情笺如何?”
司徒却转过头去,不再与她对视。
千扇眼尖地发现,对方的嘴角明显勾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她面上一喜,锲而不舍追问道:“那在下要给司徒兄写什么呢?‘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江水’?”说完她懊恼地摇摇头:“不对,不行,我俩离得有些远……那‘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还是‘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她歪着头,一双杏眼笑盈盈地瞅着他。
司徒回过头来,语气淡淡,却隐有不满:“为何都是前人写的,你就不能自己写么?”
千扇扯着嘴角,耍无赖道:“我肚子里这点墨水能写些什么啊,难不成,就一句‘司徒兄我很想你’完事?”
司徒却颔首赞道:“我倒觉得这种好些,言自肺腑,真心实意。”
千扇的嘴角抽得更欢。明明就想要她一句情话,偏偏要绕那么多弯子……她也是恣意大胆了,竟然敢调笑回去,恃宠而骄是不是就是说的她这种?感受到微微加快的心跳,千扇缓缓抽回了自己的手,并拿过枕头盖住半张脸,只余一双乌黑的眼睛露在外头:“所以,你这次回北辰,又几时会回来?”
“大约是不会回来了。”司徒收回自己的手,改为随意理着袖口,云淡风轻道。
转眼,却见小姑娘期期艾艾,拉着他的衣袖,眼神期待又忐忑:“你说过你会来官蠡寻我的。”
“是么?”司徒蹙眉,似是在思索:“我不记得了。”
千扇瞪大眼,做人不带这般言而无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