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了不知倦,趁夏复长嘶。
千扇恭恭敬敬站在庭院中,心底默默打着腹稿,想着等会应付她师父诘问的说辞。
阿赖刚从墨公子房内出来,见千扇一副惴惴不安唯恐大难临头的模样,想笑又强忍住了,他绷着嗓音道:“老千,师父已经醒了。”
千扇的身子一抖,低声问阿赖:“不知师父这两年性子有没有变,我提前认错讨好还有用么?”
“这些事都担心受怕,你何时变得这般畏畏缩缩了?”阿赖挑起眼角,感到稀奇:“老千,我记得你当初在官蠡和刚来沉樱谷的那会儿,干的混账事比在这里多得去了。说实话,你能在绝峰书院待上一年还没被撵出去,也实在令我刮目相看。”
“我这不是特别注意着么……”千扇憋屈道。
阿赖轻“哧”一声:“行了,师父在房内等你,你自个进去。”
千扇整了整冠衽,这才敲门进屋。
推门而入时,墨公子黑发披散在肩上,正闲闲倚着轮椅,以手撑着下颌,双目呈半闭之态,神色还带着刚睡醒时的困倦。
千扇扯着干笑,上前讨好道:“师父,我帮你束个发吧?”
“嗯。”墨公子眼皮未抬,仅轻声应了一下。
获了准许的千扇眉开眼笑地将墨公子推到铜镜前,手指穿过墨色的发丝,小心翼翼地梳理着。
许久未做这件事,倒也没见得手生。
不一会儿,镜中的公子黑发高束,青衣超然,长眉入鬓,双眸如深潭,飘飘乎有股绝尘之味。
千扇幽幽望着镜中人感慨,这是学识胸怀皆天下第一的墨公子清河,她的师父。
“千扇。”
好了,师父要开始训她了,只希望师父看在她刚帮他束了个发的份上能少训她两句。千扇绷直身子,大义凛然应道:“弟子听着,师父请说。”
墨公子微微侧了头,从镜中看到一脸像是要去英勇就义的千扇,轻描淡写问道:“听吕太傅提及,你未婚夫婿亦在书院念书,是你同窗?”
哈?千扇眨了眨眼,有些迷惑。师父怎么不按套路出牌,突然提了这事?
不过仅迷惑了片刻,千扇便自己想通了。
吕太傅向来同师父交好,故而千扇断定,此事必是吕太傅很早同师父提的。然而,自二皇姐得知北辰官蠡二国的联姻内情后,他们便一直致力于传信北辰、欲解除这门亲事,当然,北辰那边至今还没传回消息,正式诏书便也未颁发,是以,她和姜桓仍存在结亲关系。
她师父常年不出沉樱谷,消息闭塞,怕是不知晓后来之事。千扇想,事情有些复杂,她师父又是个不涉政的,而且她亦不愿他多想,便含糊应道:“是这么回事。”
墨公子却敛目沉吟:“可为师却还听说,你数月未回官蠡,这又是怎的,是遇着难事了?”
自春至夏,其间书院也有几个休沐,千扇却一律未回官蠡,甚至未曾修书回传。这对于向来厌恶念书,急于摆脱书院的千扇来说,委实是奇妙。
千扇暗想,师父莫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墨公子兀自想了想,随后缓缓转着轮子来到箱箧旁,从中取出一封信,交给跟上来的千扇。
千扇问道:“这是?”说着一边打开信封。
“吕太傅托我带给你的手书。”墨公子抬眸,眼底有担忧之色:“他说,你近来杳无音信,他给你寄的书信皆毫无回响。”
“所以他便央托师父您了?”千扇暗恼,和北辰的亲事终是把她师父也给扯了进来,她追悔莫及:“师父,你该不会因此才答应来书院讲学的吧?”
墨公子神色淡淡,不置可否。
千扇却百感交集,师父还真是!
她展开书信,仔仔细细读了一番,神思凝重地收好,尔后,她忐忑地瞧着她师父。
墨公子知晓她在担心什么,开口:“信封未拆,为师亦不知晓吕太傅所为何事。”
千扇忙解释:“师父,弟子不是这个意思。”她目光恳切:“弟子是不愿师父牵扯进这些俗事。”在千扇看来,她师父就该一心醉于学术,不闻窗外事,就像先贤祠的那座雕像一样,被他们这些凡夫俗子供奉着。
“哦。”墨公子点点头,像是很不在意:“你长大了,所以不需要为师了。”
千扇有些委屈。
墨公子也不再多言此事,他从桌上随手取过一叠手稿,翻了几页,又抬眼淡淡看过来:“我们现在来聊聊,你为何会重修。”
千扇的视线迟缓落在墨公子手中那叠稿子上,发现那是她前不久所作的论文,那些论文还被方老头狠狠批了一顿。
千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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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修之事聊至一半,千扇便被墨公子赶出了“写意间”,原因是千扇午后尚有会讲。
她回了藏经阁。藏经阁一楼南边有处向阳书房,那是纳辞堂学生平日听讲修习的地方。
今日进了书房却不同往日,姜桓和李君染坐在最末,看她的眼神有些古怪。而她自个才刚坐下,便有几位姑娘坐到了她身边,更有差点坐到了她身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