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君染人高马大,粗手粗脚,哪有你机灵善变?”见千扇仍不甘心的模样,东方院长干脆祭出杀手锏,肃然提醒:“上月你在林间纵火差些波及藏经阁,这事典籍厅还没同你论罚,此回你接了这差事,便当将功补过!”
千扇一下子如蔫了的菜心,丧气地垂着脑袋,妥协道:“学生知道了。”
至讲学先生来绝峰山那日,千扇作为学生代表,带着两名书仆在山脚下接应。
朴素的马车轧着车辙徐徐而行,赶车人戴着宽大的斗笠,几乎遮住了他整张脸,只有玄色衣袍包裹的身量和露在外面执缰绳的手,可依稀看出这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
墨蓝色的车帘挡住了内里的光景,马车檐角上各系着四角青铜铃铛,随着车轮子滚动发生沉朴悦耳的敲击音。
千扇纳闷地“咦”了一声,在马车快行到跟前时,上前两步作一长揖,态度恭谨温良:“学生颜千扇,受东方院长嘱托,特意候在此处接应先生。”
车内的人清清淡淡“嗯”了一声,如蜻蜓点过水面,瞬间了无痕迹。
“先生请随我来。”千扇压下心底的那丝不对劲,转身领着马车上山,却并未注意身后的赶车人抬头望向了她,似乎乐不可支地咧开了嘴。
待到书院门口,千扇请讲学先生下马车。赶车人先一步跃下,随手摘下斗笠。少年的眉毛高挑,颧骨偏高,一双眼睛细长而狡黠,像盛满了邪气。
“阿赖!”千扇眼睛一亮,惊喜唤道。
下一瞬,唤作“阿赖”的少年一言不发,直接提剑而起。未出鞘的剑向千扇袭去,凌厉的剑风拂散了她额间几缕碎发。
千扇面不改色,徒手去接对方的招,身子微往后翻,出腿扫过前方,卷起了一地土黄色的沙尘。
少年手腕轻转,长剑便换了个方向攻进,千扇堪堪躲开,却仍无可避免地擦到一丝剑气,幞头险险掉落,最后被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少年挑衅一笑,下一刻跳到廊上的屋檐,千扇不服输,亦运气跃上,紧随其后。
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翠色的山林间。
随后而来的东方院长和几位先生见此一幕,抚须疑惑:“这……”
“无妨。”马车内的人声音清淡、言辞轻缓道。
不一会儿,千扇灰心丧气地回来,后面跟着抱着剑一脸不屑的阿赖。
千扇丧气了一会儿,又似才想到般,赶紧拿衣袖抹干净了脸,小碎步凑到马车旁,腆笑道:“是师父么?弟子千扇向您见礼。”
马车内忽然悉悉索索一阵响,如机关启动般,两根支臂自车底延伸而出,随后帘子被一只骨瘦嶙峋的手撩开,轮椅吱悠悠驶出车蓬。支臂则如长了眼睛般攀附固定在车轮上,笨拙而迟缓地变换角度,直至轮椅稳稳降落在地。
东方院长上前,拱手笑道:“墨公子,久仰。”
温文儒雅的青衣公子微微颔首:“东方院长。”视线缓缓扫过四周景象,再落到低眉敛目的千扇身上,青衣公子温声:“两年未见,千扇,过来让为师瞧瞧。”
千扇难得露出乖巧模样,温温吞吞走到墨公子面前,下一刻,她抬起脸粲然笑起:“师父,你看我是不是长高了?”同时手放在头顶比划了一下。
墨公子眼中也盛了微弱的笑意:“是长高了,明明离开沉樱谷时还是个小丫头。”
阿赖在一旁凉凉讽道:“个儿是长了,但功夫还是一如既往的烂。”
千扇递过去一个鄙夷的眼神:“就你嘴里吐不出象牙。”
阿赖觉得好笑:“我又不是象,怎能吐象牙?难道你能,你倒是吐一个给我看看?”
“你想的倒是美!”
几位先生象征性地咳了几声,而墨公子一脸淡然自若,好似习以为常。
东方院长清了清嗓子,不得已出面叫停:“颜同窗,先送你师父去“写意间”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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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寒暄离去后,千扇见没了外人,干脆不顾它什么礼仪言行,直接赖在墨公子腿边,半是欣喜半是哀伤道:“师父此番离谷太久,腿不会难受罢?”
墨公子有腿疾,听说过他名字的人都晓得这件事。但除了气候特殊的沉樱谷,其余去处很容易引起他腿上的旧疾复发,这点却是很少人知晓的。
“无碍,为师看此处亦是不错的休养之地。”墨公子淡淡道。
“那弟子便放心,起先弟子还担心东方院长那老头给你挖了个坑。”千扇松了口气。
“千扇。”墨公子语气满是无奈:“为师怎么教导你的?”
“是是是,师父,弟子不该叫东方院长‘老头’。”千扇从善如流地认了错,不一会又露出嬉笑不正经的模样:“师父,你怎么突然想来书院讲学了?”她师父以往不是没讲过学,但那都是在沉樱谷举办的学会。
“师父还不是担心你这不肖徒弟在这里惹出什么事来!”在墨公子品茶的功夫,一旁观望了多时的阿赖随口答道。
虽然阿赖这句话不怎么中听,但千扇的心思确实因此沉了几分,脸上也渐渐敛了笑,满肚子都是彷徨。
墨公子却状似闲话家常般开口:“听说,你是唯一一个重修的学生?”
“这……这是意外……”千扇心里想,师父一定在怪她给他丢脸了。
“前不久,还差点烧了书院的藏经阁?”
“这,这也是意外……”千扇的头垂得很低。
“唔,去年……”
“师父!”见师父越扯越远,越扯越要谈些要命的事,千扇及时打断:“你舟车劳顿了数日,不如先睡个午觉?您说过的,夏日昼长,午时当小憩养心神。”
许是和从医有关,墨公子年纪轻轻便极注重养生调息,千扇此话一出,他倒是恍然般点点头:“确实到午睡的时辰了。”
千扇眼睛闪闪的,想自己可以逃过一劫。
“半个时辰后,你再过来为师房里。”墨公子放下茶盏,一锤定音。
千扇又愁苦了脸。
阿赖推着墨公子回卧房,离开前回头朝千扇做了个嘴型——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