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头语气古怪:“书本都能弄不见,我真是小瞧现在的学生了!”
转身向着所有人,方老头借此严声训道:“二斋就是态度不端、心态不正的学生太多,才会被搞得如此乌烟瘴气!”
这下,沉默的变成全斋。
大家都了解方老头的脾性,越是忤逆顶嘴,会被训得越惨。
谢浅瓶没料到自己偷偷点的火不小心烧到了全斋,此时亦是很懊恼沮丧。
方老头将他们洋洋洒洒教训了一通,其用词之精辟,用典之繁芜,真不愧对经史先生一职。
教训得久了,气也消得差不多了,他又回了讲堂,心平气和道:“今日习《谏论》,有哪位学生先把文章念一遍?”
《谏论》一文篇幅极长,内容晦涩难懂,还有不少生僻字,若不提前做功课,不说能否读懂文章内涵,连识字断句都是个问题。
千扇就是那类不提前做功课的学生。自从到了纳辞堂,她便懈怠了许多,晚修能将当日的功课做完就谢天谢地,哪还有闲工夫做次日的功课?
因此,方老头的视线在堂内逡巡时,千扇本能地把身子往里缩了缩,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此时,谢浅瓶趁机煽动她的小跟班们,于是,几位女学生勇敢提出慕情兮的名字。
千扇如释重负,看来她逃过了一劫,不然只有站着听会讲的份了。
可转念一想,慕情兮连书本都没有,念个头的《谏论》啊?
千扇正打算偷偷摸摸将书本递给慕情兮,未想方老头贸然点她的名:“颜千扇,你来念。”
千扇:“……”
行吧,站着听会讲合该是她的宿命。
千扇饱含幽怨,慢吞吞起身,慢吞吞拿起书本,开始慢吞吞念文章。
不幸的是,读完文章题目后,第一个字她就不认识……
千扇卡了半天,试着念字的半边,见方老头没什么表情,便怀着侥幸的心理继续念下去。
结果,接二连三出现不认识的字。千扇咬着腮帮子,磕磕绊绊,几乎是哭着读完文章第一段,才被方老头忍无可忍地喊停。
同窗们已憋笑多时,千扇一一瞪了回去。
“短短一段百来字,光识字、断句这类简单错误就犯了十多遍!”方老头深吸一口气,语气中满是无力感:“颜千扇,你站着听会讲吧。”
千扇捧着书,同样无力地望了一会天。
方老头沉吟:“剩下的……”
“方先生,我来吧。”方老头话未说完,慕情兮便站起来。
此举正如谢浅瓶所愿,故而她和她的小跟班们皆伸长了脖子准备看戏。
千扇想,得,我进了火坑,你也要跟着进,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患难与共?
然而,慕情兮怎会做没把握的事?
接下来,她仅靠着记忆,便将《谏论》一字不差地背出。
谢浅瓶傻眼,其余人咋舌。
千扇默默将递到一半的经史书本收回。
心想,慕情兮的才名果然不是浪得虚名,谢浅瓶你个学渣想不到吧?转而想到自己连照着书本念都问题重重,深觉自己是个更大的学渣。
方老头极为满意,连慕情兮先前弄丢书本的事也未作追究了,甚至好好心地放过了千扇。
***
谢浅瓶是个极有想法的人,她的想法体现在对付慕情兮的法子从未重复过。诸如往书卷中夹蚂蚱尸体、在座位上黏米糊之类还算小,千扇在某次用膳时,听到邻桌的两位同窗说起,谢浅瓶为了寻找新的整人花样,经常出入藏书阁查阅书籍。
千扇听完后,自叹弗如,谢浅瓶又这等才能毅力,若能放在修习上,何愁没有同慕情兮比肩的才名?
这日晚修,千扇见慕情兮、谢浅瓶及其小跟班们都不在教学斋,心生不安,笔尖转了几转,便起身前往藏书阁。
从外头看去,藏书阁一片漆黑,守在阁楼门口的小童子垂着脑袋,似是睡着了。
千扇疑惑地在阁楼下站了一会儿,没听到什么动静,便择了条新径返回教学斋。
未料到,在藏书阁后头听到了争执声。
正是慕情兮和谢浅瓶她们。
千扇循着声音赶过去。
姑娘之间的问题要靠姑娘们的方式解决,千扇解决问题的方式较为粗暴,一般是直接用拳头说话,显然排不上用场。
是以,她就坐在假山上旁观,以防那些人大打出手。
旁边有枝叶遮挡,位置较高,因此暗夜中没人发现她的存在。
而且因为隔得远,听不清她们的对话,千扇暗想,这算不得听墙角。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倒是毫无阻碍地传到了千扇耳朵里。
千扇蹙眉,想是慕情兮受欺负了,往前凑了凑,却发现是谢浅瓶正捂着脸……
慕情兮收回扬起的手,看那身形,似乎在颤抖?
有人对谢浅瓶说了些什么,然后她便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声音震耳欲聋,连千扇都觉得耳朵疼。
她从未料到性子温婉的慕情兮有朝一日也会被惹急,从而动手扇了人家一巴掌。
大概谢浅瓶先前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会得寸进尺欺负人。
如今见慕情兮也不是好惹的主,当下拉着跟班们哭哭啼啼地跑了。
千扇想了想,跳下假山,走到慕情兮面前。
只见她脸上尽是伪装的冰冷神色,千扇动了动唇,终是无声挽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