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如今你伤势大好,该回九重天去。”朝光习惯性将脸缩进被窝,只留双眼睛在外面,“这里本不是你这样的神仙该待的地方。”
文旲不知道怎么向她解释,恐怕她已经发觉他的身份有蹊跷,他身上的疑点实在太多。他在犹疑,是如实向她坦白自己是来自两千年后,还是随口编个谎言搪塞过去。如实说,这个理由太过荒唐,沒有哪个神能有让时光逆转的神力,就算是创世神也不行,若非是自己亲身所历,他也很难相信;编个谎言,更行不通,谎言说得再好始终是谎言,终有被识破的那天,要圆下去就需要另一个谎言,雪球越滚越大,年深月久恐养痈成患,到时便有嘴说也不清,二人间便会裂开很大鸿沟,再想靠近就更难了。
两人都沒说话,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朝光咳嗽了一声,一字一句有些小心翼翼,“其实呢……你想住这里就住这里,沒人会拦着,此境挺适合你这样的闲散神仙隐居,……既有尘世的烟火气,也远离尘世,这里的妖都很纯粹,好是真的好,坏也是坏得彻底,不过沒关系,坏的我会制约住,不会让他们作乱。”她是个好心的人,既然他不愿意说那就不说,沒准因为他这人太良善被欺负下界的也未可知,如果赶他回去那也忒可怜,再问或者还会触他的伤心事。
他微微一笑,“吃了酒,你精神气倒还挺足,睡罢,已经很晚了。”
“我说了那些话希望你别多心,我并非要赶你走,而且阿角阿萝挺喜欢你……你不用守着我,我酒醒差不多……”
他不置可否,对她像哄小儿入睡般,“睡吧。”
她含糊唔了几声,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嘴里嘟囔几句末几便沉沉地睡着了。他将她的被盖往下拉了拉,露出整张脸,什么怪癖喜欢蒙脸睡觉,他微微一哂。
夜晚阒静,除了蛙鸣,就是虫豸的叫声,皎洁的月光自窗隔钻了进来,一路泻在屋内。文旲托着腮,垂眼看她,那张脸光洁细致如白瓷,眉眼纯致。只有睡梦中,披在她身上那层盔甲才暂时卸去,现在的她总带着与她年纪不符的成熟。他在梦中见过,曾经她也是明媚无忧的人,大概被人伤得太狠了罢,倘若自己能回到更早些,一切应当会有所不同罢。
胸前一烫,他在怀中掏出枚铜镜,霎时倾散光芒,亮如白昼同日月争辉。镜中之人比之原先年岁看着竟小些,目光少了些许阴郁哀致,看着更鲜活起来。他手指在镜身上抚了抚,温润和暖如女体。
果然他来到这里并非偶然,今日古镜这般变化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若没猜错应当与朝光有关。犹记得他几若垂死之时,有人与他打赌,说是——赌人性善恶,情爱浅薄。
到底有何深意?他堪不破,堪不破……
床上的人皱起眉端鼻子里哼了哼,她翻过身朝着床的里侧,犹如小兽蜷在一起。文旲怕惊扰了她,连忙收起铜镜。朝光并未被他惊醒,他松了口气,看着她这般毫无安全感自保式的睡法,令他有些心酸。
第二日醒来了文旲已不在房内,昨日宿醉现在朝光有些头昏脑胀。庖厨传来一阵烟火气,是有什么被烧糊的气味。
“文旲你是在烧饭食?”她站在门口问。
文旲在庖厨忙得手忙脚乱,一会儿忘加盐,一会儿醋放多了,“是哩,今日还磨了豆子做豆汁,可以解酒。我叨扰多时,今日正好我来做饭食。”
朝光有些怀疑,“你可以吗?”说完便要过去帮忙,刚迈进去就被他推了出来。
“朝光,信我罢。”
他兴致如此高涨,她不好泼冷水,由着他去。
阿角和阿萝在院子里拿着网兜捕蝉扑蝶,平淡如水的日子并非都是枯燥无味,只要找准乐趣,在哪儿都一样。朝光坐在廊庑下,斜斜倚在栏杆,逍遥扇幻成纨扇的模样在手中轻摇。静静倾听,孩童嬉闹的声音,还有庖厨炒菜的声音,轻风漫过带动廊下的风铃,叮叮当当,煞是好听。
都说君子远离庖厨,他居然毫不在意,除了阿爹和师父,他是唯一愿意为她下厨的人,就算是出于报恩。许多年前,莫喾为她炒过栗子。回头想想,他给她说过许多甜言蜜语,也许过很多诺言,但沒几个实现的,她几度怀疑过这世上的男儿皆是他这般?他还觉得若她这般避世山野不过无能懦夫的行径,他胸怀鸿图大志,他想坐上天帝宝座……然后才会娶她。纵然意见不同,她也愿意理解,愿意陪着他走上那条路,只是越来偏离原来的轨道,为达目地他无所不用极其。
朝光征征兀自出神,屋内传来声音,是文旲叫人吃饭,阿角阿萝举手高呼扔下网兜朝屋内跑。她也起身回去,雀儿正四仰八叉躺在她腿上睡觉,随着她的动作,骨碌碌地滚在地上。雀儿拍着翅膀围着她转,嫩黄的鸟喙叽叽开合。
她抓了把稻米给它,“什么时候修成人形再与我们一起吃。”
雀儿不依。不要,你这是妥妥的歧视!
朝光笑道:“那好,不过你只可以吃些粥之类,那些加了佐料之类的不可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