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徕客人的吆喝,与货郎商讨价钱,一时人声鼎沸。妖市与人间的坊市无异,货郎们看见朝光一个个殷勤得很。
“山君出来哩,瞧我这香戎今早才摘很新鲜哩。”
“我这有莱菔,苜蓿,还有把芸苔哩,山君可买……”
“山君,买我的罢……”
有时人太出名也不太好,出来买个菜也有人盯着。狐鸣山山君,有苏氏之后,这两个名号在这哪个不响当当的。
朝光买了些时蔬,便到常去摊位买肉。屠夫是只猪妖,修为不够,只能维持半人形,猪头猪脑瞧着憨厚,剁起猪肉时手起刀落十分利索,是头狠猪。几种肉各买了几斤,屠夫很实在,卖的肉都是足斤重还多给了些。
妖市中像他这样半人形的妖有很多,这也是唯一跟凡间的区别。百妖百态,众魅橫生,都学着凡间过着凡人般的生活,画面充斥着诡异的致趣,妖异至极。
“阿姊,今日中午吃什么,阿角想吃冷淘。”
“夏日吃冷淘清快又舒爽,再配上鱼鲙那滋味更美。”朝光咽了咽口水。
一神狐,一妖狐,提着装满食材的大篮子携手而归。文旲换回了自己那身衣服,原本那身灰扑扑衣裳变得白净如初。拓拓落落坐在客厅,端是公子白衣,隔雾隔云端。
他手里握着铜镜,神色茫然。
当日被天后劈碎的那枚铜镜,如今变成五寸大小,完好的跟随他来到这里。镜中模糊的脸孔变得清晰,眉目与有苏朝光别无二致,只是那双眼比现在更沒生气,形容枯槁仿似将死之人。他若是临镜对照,镜中之人亦会做出相同的动作,僵硬似操线木偶,一颦一顾,似嗔似怨,既可怖又可怜。
这一切到底是梦中梦,还是影中影?
“文旲,阿角中午想吃冷淘,你可有想吃的,我一会一起做。”朝光很自来熟。
他不动声色的把铜镜收入怀中,“我对人间的吃食不甚了解,朝光看着做便好。”
日照锦城头,朝光散花楼。以前总是猜测那个在他梦中出现的女子会叫什么,原来她是叫朝光,朝光朝光,朝着朝阳而生,很美也很契合。他喜欢叫她朝光,这两个字在他口中滚了滚,犹是花甜蜜就。难怪见她第一眼,便觉得她似曾识。
当日琼华宫铜镜中的残魂是她,日日夜夜在他梦中令他不堪其扰的人也是她。梦中的记忆和铜镜中脸孔与如今的人重叠在一起。他现在可以肯定的是他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君父和母神,还有她,三人纠葛的时空。不知她与君父现在如何了。
想到这里,一时酸涩难耐,极苦极甜。
她为何最后会落得那样凄惨的境地,想着应当与君父母神二人脱不了干系。在一切苦果未酿成前,一切还来得,只是这样他就不得不做棒打鸳鸯的棒槌。
文旲苦笑,侧身看朝光在灶火旁正忙得火热。他走过去倚着门窗,一遍又一遍打量她,在梦中千回百回见她,倒不如这一次真真切切。
因为她要做饭,宽大袖袍被卷起来,左臂手腕缠绕纱布显露出来。不用点出他便明白其中事由,一道温热流入心田,原本麻木的心活泛起来。世道艰险,她连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如此真心相待,不知道对她好还是不好。
夏日炎炎,楼内虽是凉爽,但朝光鼻尖已泌出密密汗珠,他走过去,“朝光可要我帮忙?”
她抬头,一双眼却沒对上他:“不用哩,你身上有伤,怎会让你做活计。你又是神,自是不吃五谷杂粮,又怎懂得庖馔之事。”
她要赶他出去,嫌他碍手碍脚,“朝光,我虽有伤,但我有分寸,你不是说我是神么,一些小事我可以的。”
朝光被他磨得沒有办法,便打发他处理一条鲥鱼,“记得去鳞剔骨,还有去腥线,这鱼是我做鱼鲙用的。”
阿角说要给阿萝留些冷淘,吃过午食便过了晌午,他吵嚷要给阿萝送去。自小的冤家,人在他面前他不肯给好脸色,私下倒是热切得很。朝光哂笑,怕是送过去也只会说她送的。
将冷淘装在篮子里,施个术法以免冷淘变热淘失了滋味。然后又将防身的符箓给他,仔细叮嘱几番,便让他去秋叶原找阿萝。
妖怪的世界素来比人的世界要单纯些,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是不喜欢,认准了便一头栽到底。朝光想等过个几百年,待他俩大了就成婚,嫁妆和彩礼她可备着呢。
日头正毒,雀儿叽叽渣渣冲进池子洗澡,清凉之感令它舒服的眯着起睛。朝光将搬来茶具,问文旲是否一起煎茶。釜中茶水煮沸,加上姜、枣、橘皮、薄荷为辅。用瓠舀取茶,二人相对而坐在亭中品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