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2 / 2)

夏晓芙打破沉默,轻声问道。她低下了头,带着妥协,这辈子,她要的就只是一份真心,全心全意的真心。

“为什么你一定要执着于那张婚纸呢?你我都结过婚,也都离过婚,婚姻既不能让爱情更深远,也不能使生活更甜蜜,难道我们彼此相爱,陪伴终身不比那张纸重要的多吗?”

杨致远语气柔和了些。

夏晓芙明白了,她要的全心全意,对杨致远来说,太过于奢侈。

“我只记得你说过,八台大轿娶我回家!如果那是你骗我的话,那我们就此分手。”

她只剩下一点点自尊了,她不是在祈求他娶她,更不会用怀孕要挟他。

“我给不了你婚姻,但是我会对你和孩子负责。”

杨致远又恢复他冷硬的态度,连说出的话,都冷得像一把冰锥,从耳膜钻进来,一直钻到心里,让夏晓芙每喘一口气就觉得心被撕裂一点点。

“我不能崩溃,不能崩溃。”她心里念叨着,默默站起来,觉得眼前一阵儿黑,她强撑着适应了几秒钟,感觉好点儿了,她去收拾了自己的包、车钥匙,把阿猫仔装进宠物包,背在自己肩上,杨致远问她“你去哪儿?”

“回苏州街。”

临出门,她转头对杨致远说,“从此后,咱俩恩怨俩清了,我不怪你,也不再欠你。”

地下车库空无一人,她把宠物包放在后座,把安全带跟包包系了个结,再爬进驾驶位。

双臂横放在方向盘上,头伏在双臂里,她觉得浑身疲软,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心里空洞悲凉如世界末日崩塌的城市,满城废墟一片死寂。

她的杨致远就这样消失了?消失在浓得化不开的尘雾中,她还没来得及跟他道别,转眼间,她又是孤零零一个人了,诺大的北京,她就只剩下自己。

七年恍如一梦,梦里醒来,她又回到了2009年,怀着身孕,孑然一身。像只落单的小麋鹿,只身被抛弃在茫茫荒原之上。

或许,这辈子,她注定得不到一心一意的爱,像林紫枫父母爱女儿,或者秦浩爱林紫枫那样儿的。她不贪心,只要有一个就可以,让她知道“痛痛快快的被爱”是什么滋味,或者让她能任性地在爱里耍一回横打一个滚儿,“你必须向我求婚,现在,马上!”只要一次,她就心满意足了,无论要承受什么样的苦,她都心甘情愿。

可是,无论她怎样努力,她低头妥协,委屈求全,她的父母,沈健楠,杨致远,都没有给她机会,全心全意的,爱她一次。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抑或是她一出生,就带着原罪?一阵苦涩和痛楚潮水般涌上来,她泪水潸然,伏靠着的两只衣袖被眼泪浸湿透了,湿答答地跟手臂黏在一起。如果她这辈子注定遇不到那样的爱,她要不要为了肚子里的宝宝,回去跟杨致远在一起?接受他的一半儿心给前妻和女儿,一半儿给她和孩子?很多女人不就是这样过一辈子吗?比如阿玟,就甘心呆在婚姻的空壳里一辈子。

可是,林紫枫说,呆在那空壳里的早已不是那个弹钢琴的阿玟了。如果接受杨致远的一半儿真心,夏晓芙也会慢慢死去,只剩下一具躯壳,里面住着杨致远孩儿他妈。这不公平,她不要这样的人生。

可是,孩子怎么办?

她情愿让夏晓芙死,也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七年前的人流手术,让她背负着沉重的负罪感,她扼杀了自己的孩子。七年里,自责负疚时常浮上心头,让她恨不得朝自己的心口插上一刀。或许这个孩子,是来让她赎罪的。她可以不去读书了,她有房子,身上的钱,节省着用,也足以支撑到孩子出生,甚至可以安然度过哺乳期,然后她再去工作赚钱。

她要把孩子生下来,也让夏晓芙活下去。

至少,她比七年前更勇敢了,想到这里,她觉得欣慰了些。“加油,夏晓芙!”她心里默默给自己鼓劲。

她疲乏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脑子像一截湿木头,又沉又涩,真想就这样一动不动闭着眼睛睡下去,可是后座上还有阿猫仔,地下车库空气也污浊不堪。她擦了擦眼睛,晃了晃脑袋,似乎这样能让自己清醒一点,她启动了车子,慢悠悠驶离车库。

凌晨的街道,空荡荡的,冷清安静,偶尔有一个骑着共享单车的路人匆匆而过,街道中央斑马线的红绿灯已经变成了一闪一闪的黄灯,整条街上就她自己一辆车,这个喧嚣的城市陷入了短暂的沉睡。

远远地,她见前面高架桥下的十字路口空无一车,绿灯像打着手势的交警,让她快速通过,她踩了一脚油门,加快了车速。

由远而近,从三环方向传来跑车尖锐的轰鸣声,她没有在意,或者说,充耳不闻。

路口绿灯,她没有减速,轰鸣声直刺耳膜。她的车头刚越过高架桥墩,右侧余光里,一团红色从三环方向桥上下来,箭一般朝她呼啸而来,她下意识猛踩刹车。

最后一秒钟,她听到了自己嗓子里发出的一声尖叫混合着阿猫仔的惨叫,然后是“嘭”一声巨响,她的身体弹起,头猛地撞向左侧车框,车旋转着飞了出去。世界瞬时沉寂了,死一样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