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让护士送进来几张片,插进灯箱,招手示意夏晓芙兄妹靠近点。
“我简单介绍一下,这是夏长健的磁共振成像,这是颅内肿瘤,初步诊断是脑胶质瘤,肿瘤位置非常靠近脑干,这是间脑、桥脑,它已经对脑干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压迫,并出现了颅内压上升的症状。在肿瘤与脑干之间,这里还有脑桥动脉小脑上下动脉,如果肿瘤继续增大,可能导致脑梗,脑水肿,晚期可能会出现脑疝、呼吸中枢抑制等并发症。开颅手术是目前来说是抑制病情进一步发展最有效的治疗手段。当然,手术风险也非常大,手术中肿瘤剥离可能导致脑血管破裂,也可能损失脑神经,我们很多重要的神经都在这个区域,有导致偏瘫偏盲等手术并发症的风险。”
“江主任,有没有其它非手术保守治疗的方法?”夏晓松突兀地打断了他。
“目前来说,化疗和放疗对夏长健的病情来说,都没有很大的意义。”
“手术后复发率高吗?”夏晓芙问。
“这要看术后的病理切片结果,脑胶质瘤分为低级别胶质瘤和高级别胶质瘤,低级别胶质瘤复发率高,高级别胶质瘤,恶性程度高,预后差。”
医生眼里无生死,江主任像是在学术会上讨论一个病案,眼神冷静专注,像把手术刀,不带一丝个人情感。
“那手术对病人有意义吗?冒这么大的风险,手术本来风险就大,手术后还可能复发,还有严重的手术并发症。”夏晓松看了看江主任,又看看夏晓芙。
“这就看你们家属的考量了。如果手术顺利,术后病理切片是低级别胶质瘤,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术后还可继续化疗或放疗抑制复发。一般术后生存率可达5-7年。最坏的结果是术后病理切片是脑胶质母细胞瘤,还合并有术后并发症,即使可能有15个月左右的生存期,但生存质量也很差。当然,如果选择不做手术,病人就谈不上生存质量,随时可能发生脑疝或脑卒中危及生命。”
江主任把片子从灯箱拿下来,看看兄妹俩“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们回去再和家里商量一下,谢谢江主任。”夏晓松边说边拉夏晓芙往外走。
兄妹俩开车三个多小时回到梅城后已是深夜,三兄妹和夏妈妈连夜坐在客厅商量夏爸爸的治疗方案。夏妈妈半躺在沙发上抹泪。夏晓松不说手术也不说放弃,只是不断念叨,
“要是手术下不来了呢?或者术后醒不过来了怎么办?还可能复发,可能成植物人。”他越说,夏妈妈抽泣声越大。
“哥,你别这样说行吗?那能不做手术吗?不做手术就没有希望了,就相当于放弃治疗。做手术还有一线希望,不,有50%的希望。如果是良性的,术后做化疗放疗,爸还可以有至少5年的生存期,医学发展这么快,说不定过两年又有针对脑瘤的更先进的技术和药品呢,爸还可以活个10年20年呢。”夏晓芙说。
“好听的话谁不会说,手术风险这么大,万一术后卧床不起或变成了植物人,谁来伺候?你拍拍屁股走人了,留下烂摊子我们收拾,自己却得了好名声,这样的好事就你会算计,当你哥是傻子啊!”
她嫂子一把拉开自己的房间门,脸上落霜了似的,冷脸冷语对着夏晓芙。
“嫂子,你放心,他是咱爸,有什么我肯定跟我哥一起担着,不会让你和我哥独自承担。”夏晓芙知道她哥懦弱,惹怒了她嫂子,她哥又是替罪羊。
“爸的事情你别插手,我们三兄妹商量,再说,晓芙不是已经拿了十五万交医院押金吗?”夏晓松好不容易对着他老婆挺一回腰板儿。
“十五万哪够啊,手术后请护工住重症监护还需要一大笔钱,还有化疗放疗,这十五万,怕是零头儿也不够。我们可没钱,你哥一个月不到5000块钱工资,世纪城的房子还欠着60多万房贷呢。他还得梅城广州两地跑,他那工作,还要不要了?”她嫂子不依不饶地说。
“你爸还有50万存在银行呢,可以拿出来先给你爸治病。”
夏妈妈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抽泣,冷不叮地说了一句。
“那50万爸爸答应说留给程程出国读书用的,那笔钱不能动。”
她嫂子声音尖锐的像把锯齿,割得夏晓芙耳膜生疼。
“我们先不说钱,先说手术,那妈妈是想让爸爸手术的,对吗?妈”夏晓芙问,
夏妈妈点点头“你爸辛苦了一辈子,我不能放弃他不管。”
“我也同意让爸爸手术,晓梅呢?”夏晓芙看着她妹妹,夏晓梅一直没说话,直到夏晓芙逼着她表态,她才点点头,“妈妈同意,我也同意。”
“那你呢?哥。”夏晓芙不理她嫂子,直直地盯着夏晓松,全家人的目光都落在夏晓松身上。
夏晓松叹了口气,垂头犹豫了几秒钟,然后说,“你们同意,我也同意。”
“那这样,那十五万手术费用是够的,爸爸手术后,如果后续治疗还不够,就从爸爸自己的五十万里出,算是哥哥嫂子出的,晓梅能出多少算多少,万一再不够,就都算我的。爸爸术后的护理,我们请专业的护工,不需要辛苦妈妈和嫂子,都算在费用里。你们看这样行吗?”夏晓芙知道她哥工资低,也不想为难她哥。
这样总算全家勉强达成了一致,同意手术。
夏爸爸手术那天早晨,医生又下了一张病危通知书。
手术并不顺利,整整进行了十个小时,江主任说,术中发现肿瘤和脑血管粘连比预想的严重,剥离非常困难。肿瘤表面不光滑,剥离面不完整,术中几次险伤及脑桥呼吸中枢。手术是否成功,要看术后病人苏醒情况。
全家如坐针毡,三兄妹轮流守在重症监护室外等着夏爸爸苏醒。
术后36个小时,他终于睁开了眼睛。重症监护允许每次一个家属进去探望,每人五分钟,护士交代不可以让病人情绪激动。
夏晓松第一个进去。看到曾经像大山一样坚定稳重的父亲,此刻像一片落叶一样脆弱轻飘的躺在病床上,夏晓松哭了,抓住夏爸爸的手,哽咽着叫了声“爸”,他心疼他爸,但更多的是惧怕,爸爸倒下了,他的挡箭牌就倒下了,从今以后他不得不独自面对生活的种种艰难。
夏爸爸看着他,动了动手指敲下他的手心,然后闭上了眼睛。
夏晓芙最后一个进去,与夏爸爸目光相遇的那一刻,夏晓芙觉得她爸暗淡无光的眼神突然亮了一下,虽然就像一个心跳那么短暂,但那也是光,有光就有希望。
“爸,您别怕,没什么大不了的,医生说,手术很成功,您一定能好起来。”
夏晓芙轻声安慰她爸。夏爸点点头。他的手一直手心向上摊开,放在床沿,像是在等待夏晓芙温暖的手,伸过来让他握一握,但夏晓芙始终双手交握放在自己腿上。夏晓芙对自己也有点气恼,为什么心里除了对一个重病老人的怜悯之外,一点都不觉得悲伤呢。自己真的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