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晓芙每次看到家里打来电话,总要踌躇几秒钟,像是要努力攒一攒,她才有足够的勇气摁下接听。
家里来电话,不外乎父母嫂子又闹矛盾了,或是家里发生什么事,需要她经济支持。
香港回来一周后,周四的晚上,她哥打电话说,她爸下午突然感到剧烈的头疼恶心,很快就神志不清昏迷了,现在已经送进了医院抢救室,CT检查发现脑部有个肿瘤,医生建议迅速转诊到省医院或广州中大附属医院。
“那就马上转!转中大附属医院,离梅城更近,全程高速,让医院安排救护车!”夏晓芙慌了几秒钟,很快恢复了冷静。
“医生说,要转院马上手术,入院要预交手术费住院费、、、、”
电话那头她哥吞吞吐吐。
“我马上给爸账户转十五万,平时我打钱那张卡,妈知道。”
夏晓芙知道她哥的工资卡都在她嫂子那里。
十五万也是她现在手上能拿出来的全部现金了。这些年,她处理跟家里的关系简单又粗暴,能用钱解决的,她就不费心思。
她把支付宝微信和几个卡里的钱凑在一起,打给她爸。转完钱,她又去洗漱了一番,给阿猫仔的水杯倒满水,然后上床,随手拿起她的Kindle,这才惊觉从得知老爸发病入院到她上床的这半个小时,她既不慌张也不觉得明显的悲伤与焦急,好像心被敲击了一下,楞了几秒钟,但那里恰好有块铁板儿似的陈年痂皮,有轻微的震感,但并不疼。
“我怎么不觉得特别难过呢?是不是很冷血很不孝。”她问杨致远。
“从责任和义务的承担来说,你很孝顺!良好的情感关系是由彼此给对方带来的满足感和幸福感而建立的,是主观态度的结果,没有人能强迫另一个人必须爱自己,别胡思乱想了,做你该做的事情,做到心中无遗憾不负疚就可以了,你要回去吗?”杨致远问。
“明天回去,我给余总打个电话。”
“辞职吧!反正这半年来你也是不情不愿地在那里工作,别拖,快刀斩乱麻,辞了休息一段时间,再慢慢挑个喜欢的医院,工作开心最重要。”
杨致远一直怂恿着她辞职,鼓励她去上瑜伽课,学插花学烘培。
凌晨1点夏晓芙给她哥打电话,她哥说老爸已经送进中山医附属医院重症监护室了,具体的治疗方案要等早晨专家们会诊后再通知家属。
第二天上午九点半,夏晓芙正在机场排队安检,她哥夏晓松打电话进来,
“脑外科和肿瘤科的主任建议马上给老爸做开颅手术,如果不马上手术,什么压可能会持续升高,非常危险,做手术也很大风险,可能老爸就醒不过来了,即使醒了,也可能会有严重的后遗症,植物人或者全身瘫痪,你说怎么办?”语气有点彷徨犹豫,像是一个成绩差胆子小的小学生,考试拖了全班的后腿,老师问他愿意挨尺子抽手心,还是叫家长,他畏畏缩缩哪个都不敢选。
“当然要做手术,中大附属医院是华南最权威的医院之一,咱们听医生的,医生说怎么对爸好就怎么做。”机场很嘈,夏晓芙声音有点大。
“可是,万一手术有后遗症,可能老爸就一直住医院了、、、”
她哥犹豫着说了半截话,可能是她嫂子不同意她爸做手术,夏晓芙想。她嫂子有个叔叔脑溢血做了开颅手术,术后一直卧床,拖了两年还是去世了。
“我在机场等安检,哥,如果爸需要马上手术,你就签字,手术和术后的费用不能医保报销的,咱仨兄妹承担,你们都承担不了的,算我的。”
后面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回头一看,是排在她后面的一个50多的阿姨,身边有个跟她年龄差不多的同伴,阿姨和颜悦色地问她“姑娘,是亲爸住院了吧?别着急啊!”
“嗯,阿姨,是我亲爸。”夏晓芙回答,她感到莫名其妙,这俩阿姨问这干嘛。
“你看我猜对了吧,还是闺女好,闺女孝顺,儿子中看不中用!”阿姨神情有些得意的跟她同伴说。
我可跟孝顺不挨边儿,夏晓芙心里想。
等夏晓芙赶到医院,已经是下午3点了,她哥还是没签手术同意书,说是一直在等她。
“爸现在怎么样了?”夏晓芙问。
“有时清醒有时又昏迷。”
“那签手术同意书呀!手术的话,爸还有一线生机,不手术随时有生命危险!”夏晓芙说。
“那要不你再跟医生谈谈?”夏晓松坐在重症监护室门口的椅子上,满脸愁容,像一只风干了的皱巴巴的桔子。
“妈和晓梅的意思呢?”晓梅是她妹妹。
“妈除了哭啥都不说,晓梅没啥意见,说咱俩决定就行。”
兄妹俩问护士,主管夏长健的医生在哪里,护士让他俩去脑外科住院部找江主任。
江主任有着全世界中年男人的标志性烦恼,谢顶和啤酒肚,好在和蔼可亲,多少能帮助缓解病人和家属的焦虑和悲伤。
夏晓松上午在重症监护那边见过他。
一见夏晓松,他就问,“考虑好签字手术了?”夏晓松说,“江主任,这是我妹妹夏晓芙,刚回来,想麻烦您再介绍一下我爸的情况,她也是医生,会比我更能理解我爸的病情,我什么也不懂!”
夏晓芙陪笑说“麻烦江主任了,耽误您时间反复与我们家属沟通,很不好意思。”
江主任仔细打量了一下夏晓芙,问“可以看核磁共振吗?”夏晓芙点点头,“大致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