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跳快的都要蹦出来了。
就快到了,跑过了最暗的地方,前面越来越明亮,只要几步就到通道出口的阳光下了!突然她觉得右脚一滑,她踏在了一小滩水上,水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身体瞬时失去重心往前扑,两只小手本能伸向地面支撑保护身体,她摔了个狗啃泥,摔下去的那一刻她在地上躺了几秒钟,脑子一片空白。因为穿着棉袄和厚厚的绒裤,还背着大书包,她挣扎了好几下才费力的爬起来,想哭又觉得害臊,顾不得检查衣服有没有弄脏,她迅速的奔向地面然后朝学校跑去,似乎是在逃离身后这个想要吞没她的黑洞。
路上她感觉两只手掌跟火辣辣的疼,而且越来越疼,她的两个手掌根都擦伤了,血迹混着黑色的泥土痕迹,渗血多的地方皮肉里还嵌进了许多微细的沙子,回到学校,陈伊琳和几个女同学陪着夏晓芙去学校医务室找老师清洁消毒了伤口并简单包扎了一下。
那天全班都知道夏晓芙上学路上经过地下通道的时候摔跤了。
而自从摔跤的第二天早上起,无论陈伊琳来不来楼下叫她上学,她一出小巷子都能碰见江一帆,有时是他自己有时是他和孟子健,按江一凡的说法是“他发现了一条新的上下学的路线,正好从她家小区的小巷经过,碰巧又遇见她”。
放学后江一帆他们总是要留在学校踢球打球疯玩直到门卫爷爷赶他们离开,但只要夏晓芙下课问他“江一帆,我们一起放学回家吧?”他都毫不迟疑拎起书包“走!”
上学的每一天都这样,无论是刮风下雨还是下雪,直到夏晓芙再次转学离开省城。
夏晓芙一直相信江一凡的话“发现了一条新的上下学路线,正好从她家经过,恰好遇见她”
直到很多年后,孟子健写信告诉她,其实江一帆要绕很远一段路才从她家经过,比他正常的上学路线多了20分钟路程,几乎绕了一倍的路,他总是7:50分赶到巷子口等她,“哎!夏晓芙,又碰到你了“。
孟子健还告诉她,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一年级,江一帆身边所有的朋友都听他叨叨过一个叫“夏晓芙“的小学同学。
夏晓芙离开省城的那个夏天,学期结束,学校发放完成绩单和暑假作业,第二天就该放假了,过几天奶奶也要带着她和表弟回龙城过暑假。
最后一天放学,江一帆一直送她到姑姑家楼下,
“夏晓芙,下学期你一定要回来!”
“嗯!”
“你会回来吗?“
“会!“
然而那个夏天回到梅城,一向身体硬朗的奶奶突然脑溢血去世了,夏晓芙没有回到省城。再次见到江一帆和陈伊琳孟子健他们,已是她们高三毕业高考完的暑假。
夏晓芙高考完去洪都看姑姑和表弟。
她凭着记忆去了陈伊琳家,幸运的是她家还住在老地方,陈伊琳在家开的门,一眼就认出了夏晓芙,两个姑娘瞬间激动的抱在了一起又笑又叫。
第二天,陈伊琳联系了江一凡孟子健李凌峰还有几个女同学,他们商定去蓝岛商场里的必胜客大家聚会一次,那里人少比较安静。
陈伊琳除了个子长高了外,眉眼还是小学时候的样子,只是大了一号的小学版陈伊琳,笑呵呵的看上去没心没肺的乐天派。
夏晓芙留了披肩长发,比小学的时候显得更清瘦一些,还是那双清澈水灵的眼睛,只是看上去更深邃沉静。
江一帆变化最大,一米八的个子,爱好足球篮球使他身体非常的匀称,迸发着年轻健康的活力朝气,那个精瘦平凡的少年长成了一个干净阳光帅气的大男生,只有他咧嘴一笑时,细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时,依稀还是那个十一岁的少年。
与江一帆目光相撞的那一刻,夏晓芙感觉到自己的心一阵悸动,她垂下了眼帘。”夏晓芙,好久不见!”他向她伸出了右手。在他们指间碰触的那个瞬间,夏晓芙感觉到江一帆指尖的轻微颤抖。
孟子健长成了一个敦实的小伙子,憨厚朴实,一见面就给了夏晓芙一个大大的熊抱,
“想死我们了!夏晓芙!我们给你写了好多信,你一封都没有回我们!我要惩罚你,哈哈哈!”
他还是小学四年级的孟子健,亲密无间的好朋友。
同学们聊的很热闹开心,本来嘛,刚刚从两年紧张的高压备考状态和三天的高考中释放出来,他们都觉得豁然轻松了,加上对即将到来的大学新生活充满了兴奋期待。他们敞开心扉讨论想报考的大学和专业。陈伊琳想要报考北方的一个外国语大学,孟子健想去北方工业大学,都想去很远的北方读大学。
“为什么你们都希望去那么远的北方呢?南方也有很多好学校的呀,而且北方冬天又长又冷,反正我是绝对不会去北方生活的。“夏晓芙说。
“我已经在南方生活了十八年了,我要去更远的地方看看,离家越远越好,以后你们再见到我就是一只来自北方的狼了,红烧了你们这些小白兔!嗷!”孟子健双手在嘴巴握成喇叭状嗷了一嗓子。女孩子们挤在一起格格笑成一团。
“晓芙,你想报考那个学校呀”一个女同学问。
夏晓芙说她的第一志愿是南方医科大学,第二志愿是省医学院,她从小就想成为一名医生。
他们一起嬉笑着回忆了很多快乐的小学往事,说起了那次孟子健上课时用铁文件盒夹前排女同学的辫子,把女同学气哭了,老师惩罚他站在讲台上罚站,老师一转身写黑板,他就做鬼脸学孙悟空反手搭凉棚的动作,逗的同学们哈哈大笑,老师回过头,他马上一副老老实实低头认错的样子,搞得老师一脸茫然,同学们却笑得前俯后仰。
唯独江一帆始终淡淡的,带着微笑,目光在同学们中间巡视,好像每一个同学说的话他都很感兴趣很认真在听,又好像谁的话他都没有在意。夏晓芙觉得他和她之间竖了一道薄薄的透明的墙,那不是刻意的冷淡,也不是多年未见的生疏,到底是什么,她也不知道。
然而隔了很久夏晓芙重新回望这天的场景,她蓦然意识到,在那天欢声笑语的聚会里,每个人都看起来无拘无束敞开心扉,享受着单纯亲密快乐的同学之情,而江一凡仿佛害怕什么,他好像是躲起来了,躲在礼貌而又不失亲切的微笑后面,那次聚会,从此至终,她都没有见到真正的江一帆。
聚会结束同学们交换了E-mail邮箱地址,但是夏晓芙始终没有收到过江一帆的来信,女孩子的矜持让夏晓芙也没有主动联系过江一帆。
但此后不久夏晓芙收到了孟子健的一封长信
晓芙:
能再次见到你非常的开心,曾经我们以为从此再也见不到你了。
你还是我们记忆里美丽的夏晓芙,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笑起来眼里有星星。唯一不同的是你好像变得有点内向了,小学的时候你是一只多么开朗活泼爱笑的小学鸡呀,我想是因为女孩子长大了都会变的更矜持内向吧!不过我私心里更喜欢那只无忧无虑可爱的小学鸡,如果我们永远不长大该多好!
想跟你聊聊你离开后的事
那年暑假开学后,老师告诉我们你转学回梅城不回来了,我们当时觉得天空都变得灰暗了,特别是江一帆,我们整个学期都没怎么踢球了,他总是闷闷不乐。我们给你写了很多信,寄到你姑姑家转交给你,但是我们一直没有收到你的回信,直到小学六年级,我们彻底失望了。
我们经常谈起你,我和江一帆,比如说你喜欢的小虎队,江一凡买了很多小虎队的明星照贴满了他房间,他说你一定很喜欢。他还说,他最后悔的事情,就是你走的时候,没有把那五本你喜欢的彩绘图书送给你,他以为,你还会回来。你离开的那年我们偶尔上学还会经过你原来住的小巷子,江一帆说,不定夏晓芙突然就出来了“嗨,又不小心遇见你!”其实从江一帆家路过那条巷子再到学校,要多绕20分钟的路程。
我们一起直升的师大附属初中部,就在咱们小学旁边,我们想着或许有一天你回来了呢,还能找到我们。
初升高江一帆到省实验高中去了,我还是直升的校本部高中,后来我们联系慢慢也少了,因为大家学习都开始紧张了。高二的时候江一帆告诉我他交了一个女朋友,是他的同班同学。我们见过一次,长得很普通很文静的女生,但学习成绩很好,对江一帆非常好,从高一开始就督促帮助他学习。我们三个在高二上学期的一个周日约在肯德基见过一次,我还记得那天肯德基人很多,特别吵闹,但是江一帆说的话却特别清晰,他说,“子健,我喜欢过夏晓芙,从小学四年级开始到现在已经7年了,而我们已有6年没有她的音讯。从现在开始我要跟王晶在一起了,她是一个非常好的女生,我很喜欢她。”哦,对了,他的女朋友叫王晶。
后来我想,那次见面,其实是江一帆在跟你说再见,跟我们仨说再见,也是对他女朋友的承诺。他是个坦诚而认真的人,从小到大。
能有机会这样写信跟你聊这些事真让我感到痛快!就像小时候夏天打球打得又渴又热,嗓子快冒烟了,从小卖部买一瓶冰镇汽水,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下去,心里那个爽快!
晓芙,多希望你还是小学时候的样子,快乐,活泼,无忧无虑。
好像从没有这么认真的给谁写过信,哈哈,这不是我的风格。
常联系,告诉我们你的近况。
孟子健
夏晓芙在网吧上网登陆邮箱的,家里没有电脑。看完信,她怔怔楞了半响,木木的下线关机出了网吧,她想回家,走到半路,又转身回到网吧,跟管理员借来纸和笔,把孟子健的信从头到尾抄在纸上。
躺在床上,再次一字一句读完抄在纸上的信,夏晓芙把脸深深的埋在枕头里,极力压抑着自己不哭出声来,深切的悲伤像一只魔掌,用力挤压她的小心脏,一下又一下,她疼得喘不过气来。
原来11岁那年的夏天,她不仅永远失去了奶奶的庇护和疼爱,失去了快乐的童年,她还失去了江一帆。
夏晓芙没有跟江一帆联系,她给孟子健写了回信,“子健,祝福江一帆,不再打扰他也许是最好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