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铃响的那一刻,友利只盼自己愈快消失愈好,母亲正瞪着她飞奔去应门。---虽说是透视眼,母亲仍看不清楚太远的事物,她的眼睛追不上,完全取决于视力的数值。相泽依旧是那套黑色连身衣和灰布条,错愕于友利异样的慌张。她没有请相泽入内稍后,压着音量,支吾催促出发。
她已经换下制服,早早便准备好外出了。她曾经为怎么打扮烦恼,然而不过就是笔录,一丁点心思都显得愚蠢,她又不愿流于平凡,保险起见,无论如何也要挑能突显身材的,最后着了服贴着曲线的白上衣,宽领,袖子很短,腰侧的衣摆画了商标,黑色的牛仔裤包覆着腿,两处刻意留下的灰白绽线,分别在左腿的口袋下,和右腿的膝盖旁。
异常安静,气氛有一种诡异的凝滞。相泽偷偷打量友利,她的心意太明显,还以为她会傻到在这种场合也盛装打扮,没想到意外简单。他留意着左上臂,曾经受烙刑的部位戴着黑色臂套。两人并肩走向车站,其实大可不必这么麻烦,让雄英派一辆公务车便解决了。他在搞什么?完全忘了应有的程序,既无效率亦不合理。也许是累了,思绪变得迟钝;但愿如此,若不是疲劳与压力造成,必定是某个他不想承认的理由。
「吃过了吗?笔录不知道会耗多久。」相泽随口问问。
「笔录这么花时间?」
「不一定。」相泽大略讲解笔录的过程,一定会问她的个人资料,以及可能会问的问题。
听她重重吐了一口气,垮下肩膀,没精打采地道:「无聊到我都后悔帮忙了。」
「人命比不上笔录啊?」
友利噗哧笑出来,促狭地说:「所以当时真的很危急啰?」
「不要得意,臭小鬼。」
「我哪有得意。」她笑道。「知道自己还是有帮上忙感觉挺好的啊。」
她的态度似乎较为自然,一扫过去的羞涩,大概是终于习惯了他的存在。这样感觉好多了,面对从容的她再也不莫名紧张。抵达市区,在前往冢内警官任职的分局前,相泽提议先填点肚子。友利又不由自主尴尬,唯恐又是他人请客,她压下心中的千头万绪,不要让不安显于色。他们选择了超商,友利浏览着开放式冰箱,摆弄犹豫不决的样子,刻意错开结帐时间。
笔录的过程果真极其乏味,然而在人们来得及感到无聊以前,便会被要求尽可能提供更清楚的回忆,思路不停歇地转动,一刻也不得闲。友利的笔录结束,回首才发现刚刚完成了多么枯燥的工作。---她记性还算不错,能够捕捉转瞬间的细节,提供更完整的讯息。相泽始终随侍在侧,成了这份笔录的陪同。轮到他时,却对友利摆摆手,要她回避,她不得不独自坐到招待区的沙发,远远地望着他们神情严峻地交头接耳,渐渐出神。看起来真是遥远的世界,果真如母亲所言,她感到愈发失落,一种身为局外人的孤寒。不要说不敢让他得知自己的心情,连喜欢他本身都失去了勇气。
第二轮的笔录仿佛一整晚都问不完,等待时间漫长得犹如水穿石,但当相泽的影子罩在她眼前时她匆匆瞥一眼墙上的液晶钟,才过了七十几分钟。相泽看来老不大高兴,脸上覆着阴霾,他们究竟聊了什么?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友利直到远离分局才开口。
「嗯?」相泽心不在焉地应声。
她犹豫着,咀嚼着,千言万语不断打转,却梗在喉头。她望向一旁的人,对方似乎立刻看出了她面上的忧伤。
「妳打算问什么?」
友利短吁一口气,一点把握都没有。抬头对上相泽的双眸,必须坚定不移,同时不紧迫盯人。夜色好黑,黑得一如他的双眼。
「能不能告诉我全部的事?」
「不能。」相泽立刻给出答案,转身又走。「这不是可以随便四处分享的事。」
「我不是要求解释来龙去脉。」友利豁出去,牵住他的手。「我没办法忽视……我还是想帮你。」
「妳不要当这是儿戏。」相泽冷冷地说。
「我不是要介入,这一切都跟我没关系,我也不打算有牵扯。我只是——没办法视而不见,我想帮的人是你。」一字一句仿佛榨干了所有勇气,友利的面上滚烫,四肢却感到冰冷。「我、我不会做什么,不是要插手,我——」心脏紧张得就要跳出喉咙。「我想……分一点你的烦恼,跟你一起……承担。」
「别傻了。」他不留情面地转身,语气平板冷硬。「好了,让我们把所有不愉快的突发意外忘掉,振作起来回家吧。」
一点也振作不起来!明知是必然结果,心情依旧直直跌落。看来她的觉悟不够,心怀一丝希冀,盼相泽能接收到心意,释出一丁点儿的温柔。现实不仅得不到回馈,似乎还被冷讽了一番。她错得离谱。一路上,她无法振作,唯有说服自己尽快遗忘。正好给自己一点好理由,听从母亲的劝告。电车离站,驶向归途,已经过了人潮的巅峰期,他们甚至能顺利找到座位。友利可以轻易发现,除了她,没有人乐意坐在相泽一旁。她真想把每个刻意回避的人各踢一脚。即使这么做,他也不会感激吧。
沉默的时间尤其漫长,相泽似乎趁机打盹儿了,两腿微张,支着身子不轻易受惯性作用影响。期间友利不住地偷眼瞧,他并非俊朗,五官不算特别立体,虽然不修边幅、又成天无精打采或面带厌倦,总是没什么好脸色,却也算秀气斯文。
「可以坐妳旁边吗?」一个古铜肤色的青年问道,电车驶离上一站已经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是特地来搭话的。
友利轻点一下头,对方立刻入座。他个子相当高,剃了一部份头发,其余留长,特别长的一段扎成辫子,他在唇周蓄了胡渣。自从与相泽重逢,友利不禁多留意了胡子的部份。
「很少看到这个年纪却愿意晒黑的女生。」他单刀直入。
「很少吗?」友利想起不时还能见到的一〇九风格,青年也想到一样的事。
「刻意搭潮流的不说,不在意肤色的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