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未心中的喜悦，在云詹进入之后,就被他掩藏了。
注视着眼前看起来与云葭差不多年纪的云字辈弟子,子未一开始并没有说话。
这也是在夜千嶂还是“姬千商”时，曾经给过子未的一些教导,敌不动我不动,不轻易表露则是给对方减少获悉信息的机会。
所以子未还在等，等待云詹自己说出,究竟是什么传言。
子未的表现到也让云詹心惊，他行了礼跪在地上,却也不敢抬头,空气中有那么一丝僵持的意味。
当然，最终云詹败于身份的差异,这让他本就暗藏的野心变得越发膨胀了。
云詹抱了抱拳说道：“启禀师叔,弟子在看顾云葭之时，听闻……说是，云葭实则为我师叔安插在明鸾殿的眼线。”
说道这里，云詹才抬头,试图在子未的脸上看出一些端倪,但没想到眼前一夜之间长大的少年，一脸沉静,似乎并没有什么心绪的波动表露在脸上。
子未的表现让云詹不免开始臆测,究竟是子未早就知道了,还是说他毫不在意呢？
又或者,他的背后一直都有人指点？
那么,那个人会是姬千商吗？
“你说到此事，我尚未问你。”子未站了起来，走了几步到云詹身前，看了片刻后缓缓地伸手将云詹扶起后继续说道，“你在延水峰，师承何人？”
子未那么一问，云詹心里反而一慌……
他竟然忘记了这件事，这样他岂不是会被玉正清连累？
想到这里，云詹忍不住握紧了拳，才站起来便又跪了下去，这一动子未也就明了了，云詹不可能是玉修诚的弟子，那唯一的可能就是……
“弟子师承玉正清……”云詹突然握住子未的手，面带愧疚道，“但师尊所做，弟子确实毫不知情，师尊犯下的过错，弟子相信天尊定会明察秋毫，为千商师叔祖讨回公道！”
子未注视着云詹，他的眼神清澈透亮，看得云詹强忍心中想要扭头的冲动。
许久，子未才故作淡定地说道：“不用紧张，我没苛责你的意思。”
话是那么说，但子未心中也是好奇不已，究竟这云詹带着怎样的目的呢？
“多谢师叔包容。”云詹说这句话时，心头稍稍放松了些，好在这子未阅历浅薄，并没有多问什么。
否则要是问起关于玉正清和玉修诚之间的勾当，玉正清对当时的“姬千商”所下的东西，那他还真不知道如何作答。
但云詹心里清楚的很，这些问题子未不问，但天尊文千岄一定不会放过。
好在这一次他随同子未出战鬼道，如果留在天门，只怕已经被盘问过了！
“当日，我比试之时，师尊曾经道破玉修诚，也就是你同宗同脉的师叔，他的身份是地煞狱的黔啰左使，但那不过是师尊的猜测，我们并无证据。”子未有心试探，关于玉修诚的身份，原本他还不明白那日师尊为何这样挑破。
但经过禁地中和古元良一战后，子未却发现夜千嶂与师尊两人的推测竟然完全正确，那么卓千易显然是很了解，他是有心隐瞒！
如果不是玉修诚胆大妄为试图让“姬千商”活不下去，他至今都没露出破绽。
“剑尊这样说，必然有他的猜度。”云詹的回答十分巧妙，并没透露自己的想法，便将子未的试探挡了回去。
但子未到也不以为意，如果云詹如此容易被套话，那这个人也不值得他用了：“你的师叔是何时入门的，你可知晓？”
“弟子记得，似乎是十几年之前，具体弟子平日潜心修行，不曾细想过。”云詹说到这里又行了个礼，显得十分恭敬。
“关于你所说的传言，你可知源头？”子未注视着云詹，这一次他并没出手相扶。
有那么一刻，云詹心中不安，他总觉得眼前这个师叔，似乎什么都知道，所以他没办法振振有词了。
“这……此地地处鬼道附近，也许……弟子认为，或许是鬼道之人有心散播的。”
“你认为，他们散播这个信息，目的是什么？”子未的眼神开始变得凌厉了。
他心里很清楚这个传言是在弟子之中开始流传，那么源头最大的可能性是延水峰弟子，至于是不是云詹他不能确定。
而目的吗？
子未更是说不好。
有可能就是卓千易试图弃车保帅的举动。
这个帅，当然不是玉修诚，而这个车更不是云葭。
但子未相信，回到天门这传言的目的应该就有答案了。
“也许，也许是鬼道要动摇我们的军心。”云詹随意扯了个慌，听起来似乎还挺有道理的。
但动摇军心放在战后，此举难道不是无用之举吗？
只不过子未并没有点破，由此可见云詹心中有所隐藏，这也让子未几乎可以肯定，传言出自延水峰弟子的口中。
“你先下去吧，云葭好好看顾，此次你的功劳，我回到天门定会如实向天尊禀明，论功行赏！”
子未这句话，让云詹抑制不住眼中流露欣喜：“多谢师叔，弟子定然保得云葭安然回到天门。”
看着云詹离开营帐，子未地眼神也缓缓地移开了，夜千嶂曾经教过他，凡事有目的的人他总有藏不住狐狸尾巴的时候。
他在云詹的眼中，看到了欲望，子未嘴角微仰，夜千嶂说的一点没错，云詹的狐狸尾巴藏不住了！
夜色渐渐地浓了，同样为防止鬼道的偷袭，营帐附近依旧有着值夜的弟子，子未难以入睡，一来是脑中思绪翻涌。
有关于云詹的目的，也有玉修诚的身份，他很清楚夜千嶂没对他说的事情，就代表这可能会给他带来危机。
一想到夜千嶂，子未的心不免担忧起来，担忧他的伤，担忧自己离开后，是谁给他引路，他现在在哪里，又在做什么？
会想自己吗？
子未仰起头，经过这一战，他在天门弟子的眼中已经不仅仅是一个挂名师叔了，作为剑尊唯一的徒弟，子未总算是打出了响亮的名头。
他得到了认可，所有见到他的弟子，皆是由衷的拜服。
子未可以从哪些弟子眼中看到敬佩，当然少不了的还有羡慕。
同样的夜空，不同的是天门之中是清圣而高洁的氛围，即使笼罩些许白雾，也给人一种仙境的感觉。
长华殿西厢，因为方千睿与子未的出战，显得极为冷清，除了洒扫与掌灯弟子偶尔出现，只剩下子初独居。
桌上的灯芯被忽来的一阵风吹灭了，黑色的影子映照在被月色倾洒到的墙壁上。
子初似乎见惯不惯了，他神色平静，左臂轻扶了一下受创的右臂处人也缓缓站起了，他一步步走向那个黑影，竟不见一丝恐惧。
“是你。”
“老夫是来听你的答案的。”苍老的声音，带着一股难以违抗的威严，“吱嘎”声像是用什么东西再刮着墙壁一样，让人心头一颤。
“如今，我就要成为姬千商的入室弟子，为什么要与你合作？”子初垂着头，笑容中有些讥讽的含义。
很显然，他表露出瞧不起这黑影的身份。
“你以为，他活的下去？”苍老的声音主人，似乎也不动气，对他来说眼前的少年是谁的弟子他根本不在意。
他所在意的不过就是姬千商的生死。
“师尊即使身体不好，但对我极好，他愿意倾囊相授，我想不出，我有什么理由要背叛他。”
“你很有胆魄，难道不怕老夫现在就要了你的命？”老者的声音，竟然意外的熟悉，倘若子未在的话，定然可以听得出黑影的身份。
“卓师伯，要杀我，对您来说轻而易举，弟子的性命根本微不足道。”子初说到这里，突然转身了，他一步步走向敞开的窗棂，随后一道人影便进入了视线，“弟子便在这，命师伯随时可以拿去。”
有那么一瞬间，卓千易确实想掌毙了眼前的少年，但他必须忍住，想打探姬千商的虚实，他必须要用到这个人。
用他，要比用子未更合适。
因为人一旦有了私心，那么他就有了筹码。
而这个子初恰好有着他可以安心利用的报复心。
他对夜千嶂有仇恨！
“既然如此，老夫给你一个条件交换，我们做一个交易如何？”卓千易说着，身形一动人就进入了屋中。
子初一点不意外，他所等待的就是这个交易。
他一步步，跟着卓千易走到书案前，灯火又被点燃了。
“师伯对于家师的关心，弟子着实感动，家师为人纯善与世无争，相信老天爷一定会让他恢复如初的。”
子初那么一说，不出意外的在卓千易眼中见到了仇恨，这令他心中记下了，他的任务是夜千嶂所留，不管他是生，是死他都会替夜千嶂完成。
这个卓千易，自动送上门来了，他就一定要把握，也免得他打入延水峰的内部。
只是没想到，竟然还能获得意外的线索。
卓千易所说的交易，会是自己想的那一种吗？
“听你的话，难道你知道方千睿此次出战的目的？”
“师伯释出的善意，弟子看的明白，若是这条件能抚平弟子内心的埋藏依旧的疑惑，那弟子自然要让师伯满意。”
子初的话让卓千易流露出谨慎的神情，眼前这个少年不简单，难怪姬千商会相中他，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看见了年少的夜千嶂一般。
好在此人看起来修为低下，因为中过赤日书院的封灵散所以如今几乎是一个废人了。
想到这里，卓千易心中还真是觉得好笑，师徒两人皆是废人，即便姬千商死不了，但损耗的功体修为，想要复原那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这些年的折磨，他时时刻刻都感觉心头舒爽，若是姬千商不死，那以后他依旧多的是机会可以报复。
“你很识时务，那老夫就吃一次亏，让你心服口服。”卓千易说着，从怀中掏出一物，似乎他早就有所打算。
这让子初越发肯定，卓千易对自己很了解，他是有备而来的。
看来夜千嶂料的没错，卓千易对姬千商确实有着出人意料的恨意。
但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你可识得此物？”卓千易将怀中的物品放在书案上。
子初原为长阳峰弟子，即使身份低位，却也不会不认识，此乃剑阁老阁主的信物，这让子初心中所想的事情更为清晰了。
他点了点头，并未答话。
“见到此物，你该了结我与你们长阳峰之间的关系了。”
“不知师伯与老阁主是什么关系？”子初有心问道。
“我与他的关系，就如同现在的你与我的关系！”卓千易老奸巨猾，又怎么会如实回答，他缓缓地将信物收回怀中。
“多谢师伯抬爱，弟子身份低微，承蒙师伯看得起，但……又岂能与老阁主相提并论，更何况他老人家已经仙游了。”
卓千易没答话，只是“呵呵”一笑。
这让子初心中有了想法，看来老阁主之死真如夜千嶂所猜测，其中有所猫腻。
而这个答案，他今夜就能得到！
“你很聪明，可惜你中了封灵散，否则老夫到不介意真的传你几招。”
“师伯抬爱了，今次你所给弟子的已经足够了，至于武决师尊自然会倾囊相授，练不练的了，全看弟子的造化。”
“云栖背后的人，如今你该明白了吧。”卓千易也不再多言，毕竟在他眼中别说是子初，就算是姬千商也不过就是废人一个。
“弟子多谢师伯，心中的疑惑顿时解开了，但弟子有一事万望师伯点拨。”子初右臂不便，无法抱拳施礼，所以改成单膝下跪。
“你想问的是，为何剑阁老阁主要针对夜千嶂，甚至煞费苦心要取他性命？”卓千易按住子初的左肩，良久才松开，似乎对于这个行礼的动作，他很是受用。
但这种轻视的举动，根本无法打击到子初，反而让他看出这卓千易心胸狭隘难成大事，此人远不能与夜千嶂想比。
“夜千嶂杀我同窗师兄，我也对其恨之入骨，但确实不明为什么老阁主也与他有仇？”
“你的疑惑老夫也有，也许有一天，你与老阁主有机会见面，皆是若是探查到，也不妨说与老夫听一听。”
卓千易说道这里，子初又垂下了头，态度显得极为恭敬。
良久，话语声才从子初的口中传出，他的声音极低像是还有那么一些犹豫：“剑尊此次出战，为了带回一样东西，但是不是与治疗师尊有关，弟子不得而知。”
“那，你能回答老夫，那日子未比试之后，你的师尊是否有醒过来？”
卓千易的话令子初心中暗惊，这个答案，他要小心应对，若是说没，那卓千易则会猜测他根本没进过“姬千商”的房间。
若是说有的话……
“回师伯的话，当日弟子身受重伤，并未观摩子未师弟的挑战赛，师尊回来之后，弟子本想去探望，但剑尊一直都在，弟子只是粗略的听到几句对话。”
子初说道这些，在卓千易眼中看到了一丝深沉的神情。
料想到对方一定会问，自己听见方千睿与“姬千商”说了什么。
当然子初不会透露“姬千商”实则是夜千嶂，而真正的姬千商早已无法出现。
“他们都说了什么？”卓千易的声音比之前更为沙哑，似乎在压抑某种焦躁的情绪。
“弟子当时伤重，又不敢靠的太近，故此听的不真切，只听剑尊所言，定然会治好师尊的病，让他宽心养病。”子初的话似是而非，拿捏住了卓千易焦躁的心理。
“你听见你师尊开口了吗？”卓千易忍不住问道，其实那一刻他一直都以为，姬千商已经死了，所以此番利用子初也是想查证这个结果。
“没……”子初摇了摇头，但在卓千易眼露喜色之际又说道，“但，师尊的咳嗽声，弟子不会认错。”
房内变得安静了，灯火在微风中摇曳，使得屋内的光有些忽明忽暗，子初的头垂着，他的眼睫毛在眼窝下投下一片阴影。
他对夜千嶂的感情比预料的变得还多，他越来越认识到过去的自己太过极端了，为了仇恨甚至连自己都不认识了自己了。
是夜千嶂令他悬崖勒马，更给了他重生的机会。
子初尝试握紧右手，原来的无力和没有知觉的手臂已经刚开始恢复了。
很快了，说不定他很快就能见到夜千嶂，亲口向他认错。
子初望着窗外，天似乎开始亮了。
晨光倾洒而出了，清晨的日头不是灼热，照耀在人的身上十分温暖舒适，让人不免放松。
一夜未眠的子未回过头，不知不觉，他在这个小坡上站了一夜，就那么一直看着鬼道十八瘴的方位。
只不过子未的做法，在天门弟子看来，却好像在守护他们一众弟子。
巡夜的弟子已经换了一批又一批，但他们的眼中都带着无比地崇敬与感激。
此时两名弟子踏着有些激动的步伐向子未走来。
“启禀师叔，云詹师兄询问，我们什么时候启程。”两名年轻的弟子，由于靠得子未较近，脸庞上因为兴奋而显得更为精神了。
似乎昨夜的倦怠都因为与子未近距离接触而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