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我还不能确定。”夜千嶂说道这里，向子未伸出了手,子未很自然就扶起了他,静静地听夜千嶂述说一个，或许沉埋已久的故事,“霍琇芳曾是川澜霍家年轻一辈最有潜力的人。”
子未没有打断只是将夜千嶂引至一旁的石凳上。
坐定下来后,夜千嶂继续说道：“除了她本身的天赋，最为值得一提的是,与她有婚约之人。”
“婚约？”子未莫名脸红，他转开脸假装去看石床上那具男尸,实则脑内都是夜千嶂穿着新郎服饰的模样。
要说那大红喜服,子未第一次见到时还不明所以，那时他还是独自一人在尘世游荡,目的是为了找寻夜千嶂。
后来也是曾经遇到的那些平凡的人,一点点给了他作为人应该具备的常识。
夜千嶂只觉身边的小剑灵移开了注视自己的眼神，猜测他是不是被其他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没错，与霍琇芳有婚约之人，就是现在这具男尸。”夜千嶂也同时转身,面向石床的方位,“他就是川澜国无妄山庄的副庄主，曾经在尘世声名大噪的人。”
“可……既然他们有婚约,为什么霍前辈会在地煞狱？”子未有些不解,更何况无妄山庄的副庄主,听起来就很厉害的样子。
他怎么会被左元良杀死,还死在这种无人问津的地方。
“薄泰言,是一个奇人。”夜千嶂说道这不免叹息，他从没想过，一名如此有天赋又是巧手工匠的身份，竟然在失踪十数年之后被自己发现死在这里。
子未眨了眨眼，他觉得被夜千嶂称为奇人的人，一定很厉害。
“他的奇，曾经一度是我们天门试图招揽的人才，然而几十年过去了，他从不曾有过考入天门的想法。”
“他有那么厉害？”子未一惊，这个人有这个能力，却不屑进入天门，可见他并不追求更好的资源，“难道，是因为霍前辈？”
“你想的没错，薄泰言是为了霍琇芳，不愿意考入天门，他更向往自由，更沉迷于他在追求的理想。”
“他的理想？”子未又一次看向薄泰言的尸骨，脑中在思考，像这样一个人，他的理想会是什么呢？
“川澜国信奉墨家理念，他们不喜争斗，薄泰言擅长机关阵法，这也是古元良用暗器对付我的时候，我就有所怀疑的原因。”
子未忽然懂了，古元良竟然用薄泰言自己的暗器杀死他，之后还用来对付夜千嶂。
至于夜千嶂说道不喜争斗，子未不免就想到了自己和楼未烛，因为他们同样不喜欢战争，但好像他们比起薄泰言来说，还谈不上理念之说。
“陇之，你收了这个小匣子，目的就是为了确定薄前辈是不是我说的男尸？”
子未此时有些窃喜，他的动作帮了夜千嶂，因此有了好的结果。
感受到子未的欣喜，夜千嶂抬头摸了摸子未的头，毫不吝啬地夸道：“当机立断，看来你深知我送你的法宝，有什么作用。”
“我每天都收藏的很好。”子未舍不得似地看着夜千嶂的胸膛，他刚才看见，夜千嶂又把那法宝收起来，“因为是你送我的！”
子未低着头，夜千嶂的笑声自然就从他上方传来，一抬头，子未就觉得眼前一花，夜千嶂的笑容与他的容貌都完全展现在自己面前。
虽然闭着双眼，但子未也满足了，不过就是几天没见到，他的心就想极了夜千嶂。
“陇之！”
仿佛知道子未的心思，夜千嶂笑道：“我送你的东西，不会讨回，不过薄泰言这个暗器不同一般，下次有机会，我来天门看你再将这重云幡还你。”
“真的？”子未开心极了，不是为了法宝，而是为了夜千嶂这个人。
“这般小气吗！”夜千嶂偷偷啄了一口子未，不过稍稍偏开了一些，鼻尖与鼻尖的擦碰，就好像打火石之间的摩擦。
一瞬间，两人的呼吸声都变得粗重了。
“我，不是……”子未有些闪躲，他觉得心脏就要跳出喉咙了，这种感觉陌生又刺激，脑子不知道怎么运作了。
夜千嶂又凑近子未，双手圈住子未，将他拉入怀中：“不是什么，嗯？”
“我说真的，是问你真的会再来天门看我吗？”子未仰起头，他能清晰地看见，夜千嶂阖着的双眼，那睫毛有些微微地颤抖。
忽闪忽闪的就好像花丛中的蝴蝶一样，摄人心魄。
让他的唇不由自主得就贴了上去，很软有点痒。
子未的动作让夜千嶂浑身一颤，好不容易平复的呼吸声又变得粗重了：“你这个小剑灵，真是会点火。”
“什么火！”子未睁开眼，呆愣地看着夜千嶂，那透明的眼仁正对着自己，子未不觉得可怕，反而觉得此时夜千嶂的双眼就好像在黑夜中的月光石一样，朦胧又圣洁。
很好看！
“我就要被你点燃的欲·火·焚·身了。”夜千嶂的嗓音有一些细微的沙哑，与他平时的沉稳截然不同，给子未一种陌生又想冒险的感觉。
虽然他对于夜千嶂说的话朦朦胧胧不太明白，但身体却表现的自然而然，子未带着一点逃脱的感觉，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咚咚”地心跳声，是夜千嶂判断子未心慌意乱的凭据，不再试图挑逗小剑灵，因为他也不曾怀疑子未的爱意。
“想知道，后面发生的故事吗？”夜千嶂有心转移话题，带子未回到这个溶洞，除了印证，更多的是给子未多一点时间休息。
毕竟之前子未“死”过一次，就算到现在，夜千嶂回忆起来，依旧感觉自己的心会因此而停止跳动。
“是古元良，抢走了霍前辈吗？”子未大概能猜测出，只不过依照霍前辈的能力，还有薄前辈护着，古元良是怎么得手的？
而且得手之后，霍前辈都不试图逃出来吗？
“当年我已经离开天门，曾经听闻正道精锐尽出，为了彻底消灭鬼道，那时，你的师尊应该尚在无堑罪崖服刑。”
夜千嶂说道这里，子未瞪大了眼睛，他好像自一团麻乱的线结中，找到了头绪。
“那……那一战，天门没参与吗？”子未问是这样问，但觉得这不太可能。
而且正道精锐尽出，鬼道就算不灭亡，那也应该元气大伤，难道不过短短十数年，鬼道就已经重新整顿并且恢复了？
“怎么可能不参加。”夜千嶂的神色有些沉重，似乎也是回忆起了什么，“我们天门同样精锐尽出。”
“……”子未觉得夜千嶂接下来的话，可能会带出什么大秘密，“天门……师尊不能出战，那统帅会是谁呢？”
夜千嶂没说话，好像有意引导子未去猜测，他面对子未的方向，重新又阖上了双眼，眼中的刺痛，他没透露，怕的是小剑灵会担心。
“难道是……现任天尊？”子未在脑海中计算过，他所见过的除了师尊与夜千嶂，再有就是姬千商、文千岄以及剑阁阁主楚千崖。
至于卓千易，他不是没考虑过，但最初见到这个人时，子未就觉得其城府极深，这样一个人，又怎么会亲身出战呢？
“确实就是文千岄，而副统帅就是你同宗同脉的师叔，楚千崖。”
子未有些难以置信，天门确实算的上精锐尽出了，毕竟不可能因为战争，而放弃自守，后方必然也有人坐镇。
“那……我们赢了嘛？”
“没赢。”夜千嶂如实回答，这让子未震惊，怎么可能……难道楼未烛可以统帅鬼道众多门派奋起反抗？
但就算这样，怎么可能让天门惨败呢？
“那……”子未说不出那个输，那意味着死的人会更多。
“也没输。”夜千嶂竟然叹了一口气，“其实那一战，算不上真正的战争。”
夜千嶂的神情，让子未突然感觉，或许一切都和楼未烛有关。
楼未烛不喜好斗争，从夷娃公主的态度就可以看的出，所以他从来没试图统领过整个鬼道，以至于那些虫族，地煞狱，甚至还有其他的门派对于鬼道巅峰的位置一直在汲汲营营。
“因为……楼未烛？”子未终于问了出来，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夜千嶂的眼神，双眼中有些氤氲地水气。
对于楼未烛，子未越来越无法撇开，就好像自己和楼未烛越来越贴近。
这种贴近和他对夜千嶂的感觉不同。
这种贴近就好像身体的每一处都被楼未烛这个名字渗入了。
可……子未竟然不如最初那么反感，甚至有些期待。
“他扭转了大规模的战争，阻止了更多人的死亡。”夜千嶂说道这叹了一口，思绪也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
正启三十年，正道讨伐鬼道十八瘴。
一时间，尘世将此事渲染的沸沸扬扬，上至天庭，下至黎民百姓，各个都为此津津乐道。
毕竟如此大规模的集结，让一众平凡的人有了向往。
向往一个没有邪魔外道的靖平天下。
但其实邪魔歪道不仅仅存在鬼道，有利益就会有争斗，看似众志成城的正道实则内中又有多少阴谋诡计呢？
夜千嶂隐居的竹林雅舍，名为清心小筑。
唯一知道夜千嶂隐居于此的人正是鬼门夜宗之主楼未烛。
此时楼未烛正置身满目的翠绿之中，他一身纯白的衣袍难得穿得服帖，长发高束英姿飒爽的模样，俨然是要出征了。
见到这一幕的夜千嶂，有些移不开眼，卡在喉咙里的话也无法说出。
因为，他好像并没立场，去阻止这一切，更不能要求楼未烛放弃一战，因为他的身份不容许他放弃。
“我还以为，你这一次会同样用阵法招呼我。”楼未烛转过身，清透的双目古井无波，没有因为战争的到来而彷徨。
他的肩头沾了通过阵法时避免不了的竹叶。
翠绿与莹白刺的夜千嶂觉得眼眸有些酸涩。
“下次不请自来，我一定还会用阵法招呼你。”夜千嶂没有看楼未烛，而是注视着淳淳地泉水因为沸腾而冒出白色的水气。
“下次……”楼未烛眼神一暗，随后微微垂下头，似乎掩饰了什么，“我很想，有朝一日，你会用香茗棋局招待我！”
“……”夜千嶂抬头，但很快就错开了自己的视线，落在楼未烛身后的位置，“你我道不同。”
“如果……”楼未烛说道这里，神情有些不忍，“有一天，我不在有鬼夜主的这个身份呢？”
夜千嶂沉默。
他很清楚，没了鬼夜主的功体，意味着什么。
可他不能说出任何的承诺。
“那样，我们是不是有机会，成为至交。”
此时楼未烛双眸有着难以压抑的涟漪，只是夜千嶂没看，也不打算看。
“无意义的假设。”夜千嶂将滚热的山泉冲入面前的茶盏，然而并没有饮，更没有招呼楼未烛。
背道而驰的人，留下的是略带凄凉的笑声。
夜千嶂拼命压抑自己，压抑住想冲上前抱住那个人的冲动，他想告诉楼未烛，他们已经是至交了！
哪怕相处的时日只是短短百余日，但足够他回忆一生了……
但之后，夜千嶂却一日比一日焦躁，最终他为了楼未烛离开了清心小筑，虽然他并没去到战场，但却时刻关注着这一场惊天动地的战争。
期初，连他都没想到，楼未烛要用怎样的方式去化解，虽然他深知楼未烛并不是喜好战争，以及对于权力极为看重的性格。
但也从没想过，那个风华绝代的男子竟然有着超越自己的决心，以至于当时的夜千嶂对楼未烛产生了极其浓厚的兴趣。
他很想知道，楼未烛曾经经历过什么，他对感情看的比任何人都重，但他的睿智与冷静却和他这个人形成极端的反差。
试图以情感作为筹码的局对于楼未烛来说根本没作用。
战争旷日持久，以至于整个尘世都处于一种水深火热的地步。
你随时可能在睡梦中就被不知名的人取走性命。
杀红眼的鬼道之人，为了报仇的热血正道，在战争的压逼下，都失去了理智，人命犹如草芥一样。
夜千嶂不止一次听过，没修为，没开智的凡人，不过就是一具行尸走肉，在修炼之人的眼中，等同于牛羊这些家畜。
或者更甚之还认为，凡人不如牛羊，至少牛羊不会在背后捅你刀子。
这种扭曲的心理，让夜千嶂本就寂灭的心，变得更为沉淀了，如果不是担忧楼未烛的处境，或许他早就离开那个边城小镇。
回到与世无争的清心小筑。
但楼未烛的一切，留下了夜千嶂，即使对于楼未烛具体做了什么，他无从得知，但至少他还知道楼未烛活着。
没因为这场战争而陨落。
夜千嶂记得当初挑战之时，楼未烛尚未融合鬼夜主的功体，如果这样的话，他对战文千岄与楚千崖的联手，可以说毫无胜算。
但，如果他融合了。
那局势可能就会发生很大的改变。
但夜千嶂在这个边城小镇逗留半月有余，依旧没探听出来关于楼未烛修为的消息，这令他的心开始变得胶着。
对于文千岄与楚千崖的实力，他很了解，而即便他与楼未烛仅仅是一战，也大致心中有底，更何况这一次并非天门单独一战。
还有尘世四大门派，特别又有薄泰言的存在。
这让夜千嶂的心无法安定。
薄泰言无妄山庄的副庄主，真正的墨家传人，他所掌握的机关术即使天门三老之一也极为赞赏，甚至试图收为入门弟子。
只是此人并不在意名利，此次出战也在夜千嶂的意料之外。
这也是发生了霍琇芳事件之后，夜千嶂才明白，此人至真至性，为爱人而愿意参战，却没想到，霍琇芳在对战地煞狱时，被御主古元良劫走。
*****
“陇之……”子未又一次低声呼唤，他能看出夜千嶂心绪翻涌，是因为楼未烛吗？
他很担忧……
倒不是怕夜千嶂忽略自己，而是怕他太过痛心。
子未的呼唤，将夜千嶂的思绪从回忆中拉离了。
夜千嶂面朝着子未，给了一个令子未安心的笑容。
“陇之，既然薄前辈那么出色，又怎么会让霍前辈被古元良掳走呢？”子未不解道，说道这里又忍不住看了看薄泰言的尸骨。
“此事，详情我并未涉及，从古元良对霍琇芳尸骨的态度，他确实心系这个女子，但关于霍琇芳的死，这中间的故事如今可能无法鉴定了。”
夜千嶂的语气有些惋惜，感情这种事，确实很难说。
他并没说霍琇芳被掳走之后，之所以没有离开地煞狱，或许是真的对古元良有了感情，也有可能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
子未虽然好奇，但没有夜千嶂的分析，他也想不通其中的缘由。
直至离开这个禁地，子未心里都揣着这个事。
“你不用担心，既然我们发现他们的尸骨，我自然会让他们入土为安，薄泰言乃是无妄山庄的副庄主，他失踪多年，想必庄内对此也是诸多猜测。”
子未紧握着夜千嶂的手，他相信夜千嶂会处理妥当这件事。
巴长崖底风光秀丽，子未一踏出禁地之门，便见到满目皆绿，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碧绿清透的河水，顿时就心情舒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