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笑之间，转了一个弯儿，再走一百来步，就要到一个高坡上了。此时高坡下，一个清秀文静的少妇，正吃力地拉着一辆，装满西瓜的板车，迎面朝高坡上走来。一个年近花甲的胖婆婆，在车后边咬牙推着。这一老一少，都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衣衫俱已汗湿。板车后边，远远跟着，四个半大不大的毛小子。
少妇回头一瞧，皱眉道：“婆婆，他们几个又跟过来了！”那胖婆婆也回过头去，凶悍道：“好哇！没羞没臊的缺德小畜牲，巴巴地跟了一路、抢了一路！来来来！看谁还敢过来！”抬起手臂，撸起衣袖来，“要吃瓜回家找娘去！我家的瓜可不是好抢的……”
胖婆婆正说着，那板车少了个助力，忽朝坡下倒退了起来。少妇大惊，竭力拽住车把俏脸涨得飞红，仍未止住，反叫板车拖着退了三四步。胖婆婆忙又在后推住，才止住下退之势。这当儿，胖婆婆面显不悦：“真不知道奎儿娶你回来作什么！连我个老婆子都比不过。罢了罢了！这趟回去之后，我把你供起来！往后我什么事儿，都不指望你了。”
少妇鼻中一酸，泪珠儿滚滚：“婆婆，您这么说，叫汀兰情何以堪。”
胖婆婆的口气虽仍旧凶悍，面色却业已缓和了下来：“奎儿在世之时，我也是这么说他的！你生是我孙家的人，死了也是我孙家的鬼。怎么？我说得了奎儿，就说不得你？不许哭！要哭，也得先把事干完喽！”
少妇这才忍住，只时有几声低低的抽泣。
那几个毛小子，起初见胖婆婆气势汹汹，撸了袖子要打人，原已唬了一跳，站在那儿踌躇不前，忽见胖婆婆难以腾出手脚来，又大着胆子，朝婆媳俩儿走了过去。
胖婆婆竭力推着板车，骂道：“毛儿都没长全的小畜牲！再走一步试试！”毛小子们瞧她虽气势万千，但分身乏术，嘻嘻哈哈地走得更快了些。走在最前边的，一个豁牙小子道：“毛全白了的老虔婆，你再骂一句，咱们把你满车的瓜，全抢喽！”另外几个小子立时附和：“对、对、对！再骂一句，全给你抢光喽！”
不一会儿，毛小子们已吆五喝六地，走到车边。孙家婆媳只有干着急的份儿，孙母“小畜牲、小杂种”的，骂不绝口。汀兰则文气地告饶：“别抢了，别抢了。我们走了十几里，才拉来的。你们全抢了，我们拿什么换银子？”
有一个瘦瘦的小个子，看样子有些胆怯，慌忙抱了一个西瓜跑开了。远远站在路边，往板车这边张望。另外三个毛小子，则旁若无人，围在车边挑捡起来。
那个豁牙小子脱了外衫，兜了三个瓜，犹嫌不足，边拍拍敲敲地挑选，边笑道：“这个老虔婆嘴欠，你把她卖了换银子。”他的两个同伴轰然大笑。一个打着赤脚的小子附和道：“对！把这老虔婆卖到卧香楼去！”一个黑黑的小子立时反驳道：“不行！老虔婆太老了，老鸨儿收了她，岂不砸了自家的招牌！”之后，三人又是一阵大笑。
孙母气急败坏，口沫四溅，毫不相让：“小杂种！我老虔婆太老，回家卖你娘、卖你妹子去！保管给你那，卧什么楼的老鸨儿，竖起一块金字招牌！”汀兰听她越说，越不像话，心中不自在起来，皱了皱眉，轻声劝解道：“婆婆，都是些半大的孩子，您说这些干什么，您别……别说了。”
孙母凶悍道：“你又嫌我为老不尊？你公公和奎儿俩腿一蹬，撒手不管了。咱们孙家一个男人都没了，要不是我为老不尊，咱们娘俩儿早叫旁人欺负死了！”
此时，狐晏和袁净初已走到了高坡上，往坡下一瞧，均觉气愤。狐晏高叫道：“喂！你们几个小兔崽子！把瓜放下！”说着，朝坡下跑来。豁牙小子往坡上看了一眼：“有人来啦！”顾不得再挑选了，抱紧用外衫兜着的瓜，忙叫两个同伴，“你们也别挑啦，快跑啊！”两小子各随便抱了一个西瓜，跟在豁牙小子后边，拔腿就跑。
赤脚小子和黑小子跑得慢，顷刻间，狐晏追了上来。出手如电，一手一个扯住了两人的裤带：“小兔崽子，还跑不跑？再跑，就扯断你们的裤带，叫你们露屁股！”说话间手上用力一扯，两小子叫道：“哎、哎！别扯别扯！不跑了不跑了！”
袁净初也疾步走下了高坡，和孙母一起，推着板车。两女一妪，略略回身，看着狐晏这边。豁牙小子已跑到了瘦小个儿身边，原要护着他一起跑，忽见两个同伴叫人逮住，只得停了下来，远远地站在那儿。
狐晏玩心又起，他手劲儿未松，朝前边一努嘴，对赤脚小子和黑小子道：“你们俩儿把那两个兔崽子也叫回来。叫不回来，我照样得扯。”
赤脚小子一脸委屈：“凭什么？他们回不回来，与我俩儿有什么相干的！凭什么要扯我们的裤带？你、你不讲理！”
狐晏乐了：“呦！这倒奇了怪了，一个抢瓜的小毛贼，说我这个捉贼的不讲理！”两女一妪也都笑了，两女笑得含蓄，老妪笑得爽朗。赤脚小子无言以对，怕狐晏当真扯断了他裤带，小嘴一扁，一副要哭的模样。
豁牙小子倒有几分义气，一边往回走，一边冲狐晏喊：“你别为难他们了！我们回来就是了！”瘦小个儿无甚主见，抱着瓜儿，垂头丧气地，跟在豁牙小子屁股后边。
待两人走近，狐晏把眼一瞪：“去！把瓜放回去！”豁牙小子和瘦小个儿，只得朝板车走去。谁料，刚走了几步，豁牙小子忽然回过身子，趁狐晏不注意，一把把怀中的三个瓜，连着兜瓜的衣衫一起，用力砸中了狐晏的后背和胳膊。西瓜落到地上，摔得稀烂。
狐晏一个趔趄，两手松开了赤脚小子，和黑小子的裤带。豁牙小子抱过瘦小个儿手里的瓜，叫道：“快跑啊，快跑啊！”四个小子一起跑远了。狐晏站稳了身子，拔腿就要去追。
袁净初叫道：“别追了！”跑了过来，“胳膊怎么样？疼不疼？”他只觉一阵生疼，嘴中却道：“你担心我？这算什么！一点儿也不疼！”袁净初俏皮地笑道：“我当然担心你，我担心你胳膊一疼，就拉不了车了。胖婆婆她们，快撑不住了。”狐晏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说道：“你比方才那四个小兔崽子还要顽皮。”袁净初回瞪了狐晏他一眼，笑道：“你快帮胖婆婆她们拉车去，我在这儿歇一歇。”
转身走到路旁的田埂边，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