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儿,狐袁两人相顾骇然。
房中静默了好一阵子,才又听扫香道:“后来呢?你那花家姐姐,怎么样了?”葛嫂子语含悲凉道:“我见花家姐姐,成了这副样子登时吓傻了,一边呜呜地哭,一边跌跌撞撞地跑回家,把爹娘叫到了花家。爹娘也都吓到了,急忙摸着黑去拍大夫的门,什么李大夫、洪大夫、商大夫……统共五六个大夫全请了来,可任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往后的几日,花家三口每况愈下,通身都僵如磐石,步难移、食难咽,只能喂他们吃些稀粥,一碗稀粥竟得大半个时辰才可咽完。”
葛嫂子顿了顿,似在回想当年的光景:“到了第六日,我坐在床边,给花家姐姐喂粥之时,她原本空洞木然的双目,忽然哗哗地流起了泪,费力地朝我瞧了过来,满眼都是殷殷乞盼之色。嘴唇拼命地一张一翕,似是想说什么,却说不出一个字来。我见她神色猜到了她的心思,问她说,花姐姐,你是觉着如今这个样子,了无生趣?你是想叫我……叫我……”她言语愈加悲怆,“我眼泪直朝外淌,后续的话再说不下去。花家姐姐见我明白了她的意思,眼里的乞盼之色,更为浓烈了,几乎已成了哀求。后来,我再去看花家二老,他们竟也生了相同的心思。”
扫香插嘴道:“难不成那花家姐姐和她爹娘是想求你杀了他们?!”葛嫂子低低地嗯了一声,接着道:“花家姐姐虽是姑娘家,性子却颇有几分英气,最喜穿街走巷,尚义任侠,是一刻也闲不下来的。忽然之间,叫她像个活死人一般,日日躺在只有方寸之地的床上,窗外的纷扰喧闹,再与她无关,她如何受得了?还不如了却性命,一了百了。可我和花家姐姐,是一块玩到大的,她爹娘待我更是极好的,我……我下不了手啊!”
葛嫂子叹了口气:“那日之后,我便硬起了心肠,极力不去与花家姐姐,哀哀乞求的目光相触碰。她心如死灰,双眼里逐渐,连起先的空洞、木然都没有了。又挨了四日,我又是揪心又是怜悯,着实是看不过眼了,与我爹娘商议了一番,忍着泪,决议遂了花家三口的愿。可他们都已化作了石人,药石难咽,刀戟不入,一般的法子,已是无法了却他们的性命。想来想去,我和爹娘当日半夜里,用马车将花家三口,偷偷地运到了镇子西边儿的泗水河边……”她说不下去了,低沉悲郁的声音,忽地停了下来。
扫香吓得不轻,惊声道:“你们……把花家三口……沉塘了?!”葛嫂子沉浸于哀痛之中,显然不想再说话,隔了半晌,方意兴阑珊地徐徐应道:“那怎么能叫沉塘呢,沉塘是将偷汉子的女子……”忽然顿住了,“算了算了,斯人已去,争论这些个作什么。况且说穿了,花家姐姐他们与沉塘,也没什么两样儿。”
扫香似乎想起了什么,猛地叫了一声:“哎呀!此后我在小姐跟前,更得时时小心,处处讨好了。我若稍有怠慢,惹恼了这位祖宗她岂不是就借那妖物,朝我身上招呼了!”
听到这里,狐晏低声哂道:“这个叫扫香的全无心肝,葛嫂子想起了旧日亡友,悲难自已,她却只想着自身处境。”袁净初颇有同感,悄声附和:“听她和这葛嫂子聊得这般热闹,一时说对小姐忠心不二,不能说小姐的隐秘之事,一时又说,这葛嫂子不是外人跟她说说也无妨。不过是面热心寒,想摆摆谱儿,占占小便宜罢了。”
房中的葛嫂子大约也回味过来,这扫香绝非可以推心置腹之人,已收了悲颓之气,笑言道:“你瞧我,怎么说起这个来了!扫香妹子,小姐到底是怎生将那东西,招到宅子里来的?你可不许再卖关子了,合宅上下,除了小姐,就只有妹子你知道啦!”
那扫香听得心里舒坦,怡然自得道:“这话倒不错!不是我夸口,这件事儿,小姐连老爷都没告诉呢!我却是前前后后,知道得一清二楚。”拿劲儿顿了好一阵子,才款款又道,“罢了罢了,葛嫂子就如我嫡亲嫂子一般,我且担着叫小姐责罚的风险,再嚼回舌根子。”
葛嫂子笑道:“妹子你只管放心,嫂子嘴严得很,定当守口如瓶。嫂子我已沾了妹子的光了,万没有再到处乱说,叫妹子担责罚的道理呀!”她显是心知扫香好贪小便宜,稍稍一顿,“妹子为小姐的事忙了一天了,连顿囫囵饭都没吃上。我这儿还余了一些糯米水晶肘子,是前日老爷吩咐做的,我……”
扫香颇有不满,半嗔半笑地打断了她:“葛嫂子,你尽拿老爷吃剩的打发我了!你把我当作叫花子啦?”葛嫂子笑啐道:“老婆子可不敢这般敷衍你,得罪了妹子,回头我再找谁沾光儿去!那日做多了,老爷将多出的赏给老婆子啦,不光老爷没动过筷子,我也还没舍得吃一口呢!”房中传来开柜门关柜门的声音,想是葛嫂子从柜中端出了糯米水晶肘子及碗碟筷子,放到了桌上,“来!妹子!快尝尝味道如何!你边吃边说。”
房中又传出碗筷碰撞,和咀嚼吞咽之声,隔了一会儿,听扫香道:“好吃!葛嫂子你不厚道!好东西藏到现在才拿出来!你也别干坐在那儿,你也吃啊!”葛嫂子道:“统共没多少,都留给扫香妹子了。”扫香边吃边道:“葛嫂子真真大方!我就不跟你假客气了,反正你在厨房当差,想吃好的,什么时候没有啊!”葛嫂子无话可应,只得呵呵笑道:“那是!那是!妹子跟我客气什么。”
扫香叫葛嫂子伺候得痛快了,方不紧不慢地说起正题来:“葛嫂子,你听说过咱们镇子上的那家琳琅斋吗?”葛嫂子问道:“琳琅斋?那不是栀子巷左近的一家,贩卖珍品古玩的铺子吗?”扫香哂笑道:“什么珍品古玩,那是掩人耳目的,贩卖的是各色妖物才对!咱们小姐的那些玉面火猴,就是在那琳琅斋买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