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嫂子惊问道：“那琳琅斋，怎么又成了贩卖妖物的铺子了？咱们小姐又是怎么知道这个的？”扫香一边咀嚼着糯米水晶肘子，一边说道：“这个还得从上个月初七，乔府上大摆寿宴那日说起，蓝钿川蓝公子，自为那姓袁的抚箫伴奏了一曲之后，目光便未离姓袁的左右……”
袁净初心间突地一跳，不安地偷瞥狐晏，清月辉照下，见他嘴角一撇，眸中透出一抹不屑和酸意。袁净初忙移回目光，稳了稳心神儿，继续听来：“……小姐找蓝公子搭了好几次话，蓝公子自是没心思相谈，不是敷衍塞责，就是问官答花。小姐眼高于顶，从不拿正眼瞧人，几次三番地，在蓝公子那里折了颜面，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一时怨那蓝钿川有眼无珠，不辨珍珠与鱼目！”忽然哼了一声，满嘴讥讽，“咱们这位小姐的确明丽照人，可那袁净初娇俏娴静……”
袁净初骤受夸赞，脸上一红。狐晏听得极为赞同，正颔首频频，却听扫香续道：“除了衣衫寒酸了些……”他立时目露不屑，待听扫香又来了句：“哪里又比她差了？指不定谁是珍珠，谁是死鱼眼睛呢！”他才又颔首不已，继续细听：“哎呀！葛嫂子，你可不许到小姐跟前儿去学舌！”叮嘱一番，方转回正题来，“一时又恨姓袁的强抢风头，把蓝公子的魂儿都勾走了。可小姐到底恋慕了蓝公子这么些年，那日从乔家回来后，对他的怨气早已消了，只愈发恼起姓袁的来！”
狐袁两人恍然大悟，难怪白天那吕管事，一而再地给两人找麻烦，竟由此而起。房中扫香语声一刻未停：“随后几日，小姐神思不属，坐立难安，生怕蓝公子当真叫姓袁的勾走了。想当面去问蓝钿川，想及他初七那日的敷衍漠然，又放不下架子。如此又过了半个月，小姐再按耐不住，差我去琳琅斋，买了把前代骚客，妙安居士用过的玉骨墨香折扇，给蓝公子送了去，岂料那蓝钿川竟断然拒收了！我带着玉骨墨香扇，回来禀告了小姐，你真该瞧瞧咱们这位小姐当时的那副模样！”扫香咯咯笑将起来，满含嘲讽，“气得两眼直冒火，一把夺过那柄折扇，狠狠扔了出去！摔断了两根扇骨，真真可惜了，那扇骨可是用上好的玉做的呢！”她嘴上说着可惜，但语气里却一丁点儿也没有可惜的意思。
葛嫂子道：“蓝公子是风雅之人，之前，我们小姐也赠了蓝公子不少珍品雅物，蓝公子拗不过小姐巧舌痴缠，又确实爱极了那些珍品，便都收下了。那玉骨墨香扇，乃凤毛麟角的古物，远胜小姐之前相送之物，蓝公子决然相拒，他这是明明白白地，拒绝了小姐的倾慕之意，丝毫未留转圜余地。看来蓝公子确然叫别的女子给迷住了。十之八九便是那姓袁的，怪道小姐这般恨她！后来呢？小姐又是怎生，买了那些个妖物的？”
扫香讥嘲道：“小姐大发了一通脾气后，深觉那玉骨墨香扇碍眼，即命我捡了起来，跟她一道儿，去琳琅斋退货！”
葛嫂子失声笑了出来：“小姐素来只凭自身喜恶行事，她都把那扇柄摔断了！还能退得了？！”扫香笑道：“妹子那时心里也这么嘀咕来着，可又哪敢说出口啊，只得乖乖跟在小姐身后出了房门，径自去了琳琅斋。甫一进门，道明来意。那琳琅斋的陶掌柜，便连连摆手，赔着笑脸儿说，玉扇已损，岂能退还？小姐满沙阳去打听打听，任凭是哪家铺子，都说不通啊！咱们小姐任性惯了，哪儿管这些个！堵着陶掌柜，非是不依。那陶掌柜却是个人精，他察言观色，大约猜到小姐心里因故窝着火，正恨心暗伏，便斟酌着言语，探小姐的口风儿。”倏然停下来，不再往下说了。
葛嫂子道：“那陶掌柜对咱们小姐说了些什么？”扫香懒懒地道：“葛嫂子，我都说了好半晌了，早说得口干舌燥了，且让妹子歇一歇吧。”葛嫂子似乎心领神会，心知她这是摆派头要茶喝呢，也不点破，只颇为知情识趣地笑道：“前日，老嫂子我端糯米水晶肘子，给老爷送去时，老爷除过赏了我水晶肘子，还另赏了我一些薄雨红妆茶。”紧跟着，房中又传来葛嫂子开合柜门、倾壶沏茶之声，“这薄雨红妆当真是好茶，今日那姓袁的和那个愣头青，忒没口福了，一口都没喝上！还是妹子和我老婆子有口福！”
过了好一阵子，狐晏才闹明白过来，这葛嫂子嘴里的愣头青，说的竟是他自个儿。他性子跳脱机变，哪儿曾叫人这么说过？正自恼怒，袁净初忽附到他耳边，一字一顿，嬉声低语：“愣……头……青！”同样一句称呼那葛嫂子说出来，狐晏唯觉厌恶气恼，而当出于袁净初之口时，他又顿觉这称呼千好万好。刹时之间，他心念一动，脑袋向袁净初唇边一靠，她的朱唇登时亲上了他耳沿。袁净初吓了一跳，慌忙转过头，芙蓉秀脸唰地红到了耳根子，经月光掩映，直如明玉染胭脂，狐晏瞧得心间乱跳。
良久，狐袁两人心绪渐止，再来留心房中牛宅两婢时，已露过了一大段话，只听扫香正道：“……陶掌柜巧舌如簧，明里暗里说了这一大通，他打量咱们小姐神色，见她尚在犹豫，瞧了铺子门口一眼，见无人上门，方又朝小姐靠近了些，正色低声说道，我再给小姐透个底，我们这间琳琅斋，明面儿上做的是珍玩古器的买卖，实则贩卖的是各色妖物！小姐倘若有什么憎恶之人，用这些妖物来对付，那是再好不过啦！当然了，这些妖物自是比玉骨墨香扇，要贵得多了！若是小姐心疼银子，或是决意忍气吞声，任由那憎恶之人欺侮，就当陶某这番话白说了。”
葛嫂子道：“咱们小姐叫陶掌柜最后这话一激，岂不立时心动，要买他的妖物了！”扫香冷笑道：“那是自然！小姐脸色大变，扬起下巴对那陶掌柜说道，自来只听说过妖欺人，闻所未闻还有人欺妖，竟能将妖物困于人手，恣意贩卖！陶掌柜，你既要与我做买卖，便该当带我，先去瞧瞧你那些妖物。那陶掌柜登时笑道，好说好说！我这便带小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