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戏开锣(1 / 1)

袁净初和老爹,置气归置气。可她到底是个心软的,翌晨堪堪吃过早饭,就出门往牛善财家去。狐晏昨夜叫她冷待,心中又憋闷又无趣,百思不得其解。可依着他的傲气,自不会开口去问,就似没事儿人一般。他想着袁姑娘方从那乔府逃出没几日,怕她独自出门不妥,就不远不近地,跟在了她身后。

袁净初早发觉了,却依然冷着脸,只自顾朝前走。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四五里,到了一段小小的坡路,袁净初忍不住了,驻足回首颇见烦躁:“喂!你老跟着我作什么?”狐晏止步,装傻道:“谁说我跟着你来着,这大路又不是你们袁家的。噢……”拉长了调子,“只许你来走,别人都不许走?”袁净初无从反驳,只觉一阵气结。

狐晏瞧在眼里,装作没看见,望向路边一带碧叶连绵,娇花点点的野蔷薇,兴致勃勃地道:“袁姑娘,这野蔷薇清丽宜人,和你极为相配。你若是戴在发间,必定美得不可方物。”说话间,他已走到路边,小心拨动花枝,欲寻一朵摘下来。

袁净初顿足厉叱:“轻浮!”她转身朝前急走,走了十来步,猛然惊觉,自己脸庞烫得厉害,心中亦跳出一个异样的感觉,好似极希望这男子,再夸一次美艳不可方物。脚下不觉间又慢了下来。狐晏拨了一会儿,见一枝上生了两朵,粉嫩滑腻,一高一低紧紧相偎,他连枝带叶折了下来,一边朝袁净初走来,一边笑嘻嘻地说道:“这两朵好!袁姑娘,你慢点走,我来给你戴上。”

袁净初啐道:“戴什么戴,难看死了!”

她心口砰、砰、砰地乱跳起来,怕狐晏当真跑了过来。她等了一会子,听身后没什么动静,边继续朝前走,边偏过头去,假装看路边的小土丘,却拿余光去偷瞄狐晏,见他虽嘴上油滑轻佻,说要给她戴那野蔷薇花,但并无行动的意思,只将那蔷薇,忽而拿在手中把玩,忽而横向咬在口中,仍是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并不过分迫近,颇为守礼。袁净初吁了口气,继而心中隐觉失望。

两人又走了大半个时辰,到了牛善财家。那牛善财是个土财主,在沙阳镇西南一角,广置良田百亩,泰半租给了佃户收取租银,余下的小半,则留给自家,置了栋不大不小的宅子。牛宅的后院,尚有一大片空地,牛善财将其改作了菜园子,种了些茭白、茄子等物,一则以备自家食用,二则多余的,可拿到市集上贩卖。牛善财原请了两个壮实的农夫照看,那两个农夫,本是堂兄弟,前几日家里死了长辈,故都回家奔丧去了。

一个须发花白,着一件赭色薄衫的老仆,将两人迎进了正堂。老仆极为客气,又是请座又是吩咐看茶,笑呵呵地与两人寒暄。

少时,婢女用托盘,端了两杯薄烟袅袅的热茶,走进了正堂。那婢女状甚恭敬,自始低着头,看不清样貌。她走到客人跟前,将热茶放到小几上。狐晏眼尖,瞧见那婢女放袁净初那杯时,略略抬了抬头,不着痕迹地瞟了瞟袁净初,杏眼中透着敌意,须臾之间又低头退出了正堂。狐晏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

天气燥热,狐袁两人又赶了一早上的路,早已满头大汗,口干舌燥,各各伸手,欲端杯就饮。坐在对面的老仆忙笑道:“两位先莫急,这茶叫作薄雨红妆,是我家老爷新得的佳品,须泡上半柱香的工夫,方得其妙。这天儿热得紧,原该备些凉水给二位。但我家老爷素来好客,他回来后若得知,老奴不将好东西拿出来招待客人,必定斥责老奴。”

两人只得罢手,狐晏吞吞口水,润了润干得冒烟的喉咙。袁净初轻轻咳了咳,亦是干渴难耐。老仆谈兴甚浓:“说起来,老奴也喝过不少的茶,什么老君眉、雨前茶、陌上君如玉、云间香、不思归、紫气东来……”如数家珍般一口气说了二十多样名茶,跟说书先生似的。狐袁两人听得一愣一愣的,丝毫插不上嘴,只有巴巴听着的份儿。“托我家老爷的福,这些茶老奴也都品尝过,可跟这薄雨红妆一比……”摇了摇头,“还是差了那么一点儿韵味,就只这么一点儿,那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狐晏听他啰嗦了半天,早不耐烦了。时而佯装打蚊子,伸手拍打脖子,时而百无聊赖地抖抖右腿。又忍耐了一阵子,见这老奴愈发来了兴致,只说得红光满面。

狐晏渴得厉害,再顾不得许多了,微一侧身端过几上的茶杯。袁净初瞧见了,也端起了茶杯。两人举杯欲饮的当儿,却听那老仆说道:“……袁姑娘,公子,你们道这茶的名字当中,为何会有红妆二字?”

两人无奈,只得将茶杯从唇边移走,只端在手中。狐晏皱了皱眉,伸袖抹了抹额上的滚滚热汗,暗骂不已:“为你祖宗!老东西是成心的!”袁净初忍了下来,干着嗓子,浅笑道:“这个……净初还真不知道。”老仆笑道:“这薄雨红妆泡开之后,每一片叶子上,都会显出一抹浅红,就如女子上了薄妆似的,这才取了红妆二字。”袁净初喉咙干得极为难受,她清清喉咙,略略扭动了下身子,讪笑应道:“这个……未料还有这个缘故,当真受教了。”

此言一出,不得了了,那老仆愈是乐呵呵地没完没了了。每每两人重又举起茶杯,那老仆便有意无意地打岔了,一忽儿说道:“袁姑娘,这茶还有个缠绵悱恻的传说呢!虽不知真伪,但我估摸你定然爱听!”一忽儿又说道:“公子,这薄雨红妆,我们沙阳可没有。这是白记茶庄的白少主,将将从外地新进的。我们老爷是爱茶之人,他昨日才打发老奴去买回来的。”

狐袁两人极力忍着口舌干涩,端着浅香袅袅的清茗,愣是一口都没喝上。

那老仆正兴致勃勃地说着,忽然醒悟了过来哈哈笑道:“瞧老奴这张碎嘴,一唠叨起来就没完啦!”两人听得心里一喜,总算能喝这劳什子薄雨红妆解渴啦,谁知那老仆又接了一句:“险些将正事儿给耽搁了!老奴这便带两位去菜园子。”当先站起身来,做了个“有请”的手势。两人只好放下端了半晌的茶杯。

那老仆和气地转身引路,带着两人出了正堂沿右侧抄手游廊,朝前走去。狐晏脸色十分难看,袁净初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别动怒。

三人远去时,正堂左侧转角处忽然走出两个女子来。一个大约十八九岁,肌肤白皙,明丽秀致,然丹凤眼中却藏满骄娇二气,无端端地,就叫人生出不喜。另一个,却是将才奉茶的婢女。那婢女一脸讨好地笑着:“小姐,姜还是老的辣,这吕管事脸都没红一下就给袁净初找了顿不痛快!”

那明丽女子望着远去的背影,扬着下巴,嘴角扯了扯,心里好不解气:“那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吕管事自始客客气气的,袁净初纵然动了气也得憋着!哼!谁叫她去招惹蓝公子。”口气里带了一股恨意,“那日乔府寿宴蓝公子亲自为她伴乐,更是对她称赞有加!宴席上若不是她,蓝公子怎会对我那般敷衍冷淡!”见袁净初三人已去得远了,撇撇嘴,“走!咱们看好戏去!”无意间斜了身后的婢女一眼,眸子里立时涌出了不满和凌厉,“你,又抹胭脂了?”语中透出了讥讽,“就你这张大饼脸,抹了也没好看到哪儿去!你日日都跟在我后面,这是想抢谁的风头呢?”

那婢女吓得一缩:“我……我这就……洗了去!”明丽女子这才满意,转头望着袁净初等远去的方向,幸灾乐祸地嫣然一笑:“洗罢快来菜园子,陪我看好戏。”婢女老老实实地低着头,连声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