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屋赌约(1 / 1)

袁家姐弟如久旱逢甘霖,大喜过望,一齐瞧过来,透过小木窗子,却见狐晏正款步踏级而上,姐弟两人一般心思,不约而同地脱口而出:“有什么法子?”狐晏三两步进了小木屋子,立于竹床之前,眸中绽耀着胸有成竹的光彩:“现下我虽尚未想好,可我有法子,叫你们姐弟得偿所愿。”

袁家姐弟正巴巴地引颈,殷盼着满桌珍馐佳肴,却只盼来一小碟子,难以下咽的糠咽菜两人俱大失所望。袁净初愣了愣,秀眸突地一黯,不住摩挲着手中布鞋,默然无语。袁达洛也转回目光,瞧着几上的《诗经》,绷着一张脸,讥诮道:“前些日子,范阳黄侍郎家的小公子,染上了恶疾,日日深夜做噩梦,不住说些疯疯癫癫的梦话,白白胖胖的身子,才过了个把月,就消瘦得只剩下皮包骨。”

狐晏料到他想说什么,也不急着争辩,嘴角微翘,笃定地瞧着他,听他把话说完:“黄侍郎张贴榜文,说只消有人,能治愈黄小公子,侍郎愿以一半家产相赠。”他不无嘲讽地哼了一声,“早知如此,我那时就当寻到那黄侍郎家去,说我有法子治好小公子的恶疾,只是还没想好。再央他把那一半的家产先给了我,我现下岂不是早已成了沙阳的小富爷了?”末了,他睥睨了狐晏一眼,补了一句:“草包就是草包!”

袁净初听他不像话,轻叱道:“洛儿!怎么说话呢!”袁达洛也未回嘴,又板着脸斜了狐晏一眼,满目嫌恶。

狐晏自幼尊贵,阿姐阿娘,外加洞里的一众狐婢,哪一个不敬他重他,事事依他,故自是养成了几分骄矜自得之气。现竟叫这刺猬小子,当面唤作草包,狐晏倏地来了气,俊美白净的面皮蓦地一热。若是蓬芜山上的那几只乌鸦精,这般刺他,他早已一个白眼横过去,反唇刺回去了。可狐晏到底比袁达洛大了六百多岁,比他太爷爷的太爷爷,辈分还要长许多,总不好跟这么一个黄口小儿置气。况且,这小儿还是袁净初的幼弟。

狐晏素负机变,他强压住气闷,俊眉略微挑了挑,朗声笑道:“你这小子这张嘴可真厉害!”故意瞧向袁净初,“你们袁家便是这般,相待救命恩人的?我的伤势可尚未养好你小子再把我气出个好歹来,我可就在你们家,一直养下去啦!”

袁达洛瞧也不瞧他:“依我看,你不单是个草包更是个无赖,定是原就有什么隐疾,趁机赖在我们家了。”狐晏大抵摸清了这小子的性情,不再与他针锋相对,笑道:“你活脱脱就是只刺猬,浑身都是刺。这样罢,我俩儿来赌一局。就赌我有没有法子,叫你们姐弟如愿以偿,重游金陵旧府。怎么样,刺猬小子,你敢不敢赌?”他字字铿锵,眸光璨璨,好似自己能赢已是板上钉钉之事。

姐弟俩都撇过头来,看向狐晏。一个眼神复杂,既有对狐晏,确能想出法子的信赖、期盼和欣喜雀跃,又透出似在刻意规避他的清冷。另一个则是满目不服与轻视:“哼!赌就赌!谁怕你啊!怎么个赌法?你说!”

狐晏踱了两步,嘴边带了笑意,不疾不徐地道:“我若想到了法子,你就得……”袁达洛皱眉打断了他:“不行!你若是叫我们翻墙,或是自狗洞进去,是算你想到了法子还是没想到?”袁净初瞧他一脸严厉,不禁眉眼弯弯,莞尔一笑。袁达洛板脸思索了一阵子,又道:“你想到了法子,还得待我们施行奏效,顺顺当当地游了旧府之后,方算你赢。”

狐晏想都没想,道:“这个自然!若我赢了你得伺候我三日。端茶递水,奔波跑腿,任我差遣。我沐浴,你得去井边挑水。我小睡你得摇扇驱暑。”逗猫般看了看袁达洛那张素来不苟言笑,拉得长长的脸,“最最要紧的,每日清早,你都得伏低做小,笑眯眯地跟我说上一句,公子,我错啦!我有眼不识泰山!”笑眯眯地这几个字,他刻意说得极重。

袁达洛脸色愈发难看了,眉宇之间,显出了几许尴尬。自渐知世务后,他全不似幼时的顽皮聒噪,愈来愈孤僻,整日垮着个脸。将才,姐姐叫他别虎着脸,他便笑得又别扭又难看,故这个笑眯眯,委实是强他所难。

可袁达洛到底心有不甘,倔强道:“任你差遣就任你差遣!我可不一定会输!倘若赢的是我,你得到镇子上,最喧闹的地段去游街从街头游到街尾,边走还要边喊,我是草包我百无一用,如何?”狐晏颇有兴致地抚掌应允:“好极了!就这么办!”

袁达洛瞧他神气,心底忽有些怯了。但面儿上自不会表露出来。狐晏转向袁净初,继续笑言:“袁姑娘,咱们这赌约,就请你来做个见证。不论谁输了,都得按照今日的约定心甘情愿地接受惩罚。你可不许偏袒这刺猬小子。”袁净初虽对他,有股子若有似无的疏离,但亦叫这赌约吸引住了,正欲回应狐晏,忽然看见,他所着麻衫胸口的一个磨损处,隐隐透出一小片火红。

这是他贴身穿着的那件女子肚兜!

袁净初面上一冷:“这赌局不会有人赢,也不会有人输。我瞧公子已无大碍,再歇息个三五日,就要回家去了……”狐晏越听越觉不对劲,插嘴辩道:“不是,谁说我要回家去了?”袁净初不睬他,根本没停下,“金陵远在千里之外,就算公子想到了法子,咱们也没工夫,亲身去验验是不是可行。”

狐晏不明所以,又去插话:“什么公子不公子,我叫……”袁净初全无停下的意思,仍旧在继续说着:“……也对,公子早该回家了,公子怕是早就对家里的美娇娘牵肠挂肚了。说起来倒是我的不是了,平白耽误了公子这么久的日子……”

她一口一个公子,客气而冰冷。

袁净初说了极大的一段,撇过头去,不看狐晏,顿了顿又道:“夜深了,洛儿,咱们回去吧。”端过针线篮子,与袁达洛一道儿走下了木梯子,将发懵的狐晏独自晾在了小木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