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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萤飞盏(上)(1 / 1)

袁净初缓缓坐到床沿,想着老爹的所作所言益发伤心,泪下如雨,双眸又红又肿,握着湿帕的双手,微微发抖。袁达洛又去火房倒了盆温水来。袁净初见达洛进屋,忙止了嘤泣,拿湿帕拭净泪渍,又搌了搌双目。达洛看了一眼姐姐,眸中闪过一抹少年老成的忧色,他一言未发地,将脸盆放到床边凳上。

袁净初低头,放帕入水揉了两揉,略略拧了拧,微侧过身子,又去擦拭狐晏的面庞。袁达洛瞧着顺从、隐忍的袁净初,眉间拧成了疙瘩,轻叹了一声,道:“姐姐,你,你哭出来吧,别憋着啦。我不笑你就是啦。”

袁净初也不回头,手上一边擦着,口中一边淡淡应道:“姐姐好着呢……”她话音尚未落,袁达洛却分明听闻,她言辞哽咽,点点泪珠,溅落到狐晏脸颊,噼啪作响。袁达洛心口一堵,喉间一酸,静默了片刻,假作兴致盎然的样子,强自笑问道:“姐姐,屋里太燥了,咱们晚饭后去树棚乘凉吧,说起来好久没去啦。”他难得的没有夹枪带棒。

袁净初仍未回身,只轻声应了句:“好。”

晚膳过后,袁达洛早早到石屋后,树屋那儿准备去了。袁净初收拾停当,又去瞧了几眼狐晏,方郁郁地转到屋后。但见前面一箭之地处,生有三两株高大粗壮的黄桑树,中间那株的粗枝上,搭了个小木屋。小木屋左近的枝杈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囊袋。袋中流萤点点,在幽暗夏夜中,映得小木屋明黄烁烁。

袁净初瞧得心里温暖,步子也轻快了。她走到黄桑树下,袁达洛从小木屋窗户中,探出脑袋,嗔怪道:“怎么才来?快上来!”袁净初抬起头来,见达洛面露浅笑,左手拨开了掩在窗前的枝杈,右手搭在窗沿上。

袁净初踏上木梯子,拾级而上。甫一进小木屋,眼前灿然一片。只见屋顶上,又挂了五六个装有萤火虫的囊袋。袁达洛已转过了身子,坐在临窗的竹床上,双臂支在摆于床上的小几上,缓缓翻动着泛黄的《诗经》。袁净初瞧着,十分欣慰。

接着,袁净初目光一转,落在了达洛手畔的一盏纱灯上。虽说它是灯,实则也是一只装着飞萤的囊袋,只不过与悬挂的不同。那袋中,自底端至袋口,由四个一般大小的,细竹圈子撑开了来,稳稳当当地,立于小几之上,状似灯盏。灯身,则是用极佳的乳白细纱制成,薄如蝉翼,经灯中三十来只流萤映照,笼了一层明黄烟晕,映得小几上,白洁明亮。纱灯顶端,缀了三个正红色的梅花络子,以作装点。

袁净初眉间一动,脱口道:“流萤盏?”袁达洛不答,只瞄着小几上,放在他对面的针线筐,努了努嘴道:“你答应给我做的鞋子还没做好呢,前些日子老说事儿多,不得闲暇,现在闲下来了吧。喏,东西都给你拿来了。”袁净初浅浅一笑道:“你倒是会指派我。”走到小几另一侧,坐到竹床上,拿过针线筐里,做了一半的麻布鞋,纳起了鞋底子。

夜风习习,将黄桑树叶的低声细诉,及一大片参差不齐,或远或近的蝉鸣声,送进小木屋来。袁净初手中忙着,不时看一眼埋头用功的达洛,一阵快慰,嘴角弯着一抹浅笑。

袁达洛趁姐姐不注意,偷眼瞧她,见她心绪渐复,开口道:“还是咱娘手巧,我做的这满枝的囊袋,竟没有一个比得上娘做的这只流萤盏。”袁净初笑道:“娘慧心巧手,连我都比不上,更别说你啦。”游目看了小木屋一周,悠悠追忆,“不止流萤盏,这间小屋也是娘亲手搭的。那年我们袁家败落,府邸查封,爹他又……又那般模样,娘她时常暗自抹泪,极为伤心。可她伤心归伤心,却从不说丧气话,做颓废事。将将搬过来的时候,也是夏日,日日晚饭之后,娘都要领着我俩儿,拿着蒲扇,搬着小凳子,到这里来乘凉。”

袁净初忆及往日时光,笑意愈浓。

袁达洛笑着接口道:“那时我死活不来,说黄桑树这里黑,吵着要去玲珑亭乘凉,还非得要兴儿和旺儿,先去玲珑亭挂满了羊角宫灯,照亮堂了再去。娘听我提及袁府的旧人旧物,也没气恼。只对我说,要什么羊角灯娘这儿有流萤盏。接着她就找出了先前,剩下的一些云蝉纱,做了这盏纱灯。又带着我俩儿,捉了好些萤火虫放进去。”袁净初应和道:“是呀是呀,数我们洛儿最会捉!我和娘合起来,都没有你捉的多。”

袁达洛又道:“娘又见这里有几株黄桑,就对我俩儿说,”清了清嗓子,挺直脊背,温柔旖旎地,学着娘亲的口气,“洛儿,从前在府里,你总喜欢爬树掏鸟窝玩儿。娘索性在这黄桑上,搭间小木屋子。天黑啦,我就和初儿,回前面石屋里去睡,你一个人留在小木屋里,和黄桑上的鸟儿作伴。”

袁达洛兴之所起,那口气,那姿势,那眉眼学了个惟妙惟肖。加之他素性严肃,与他平日模样大相径庭,故而愈具喜感。袁净初捂着肚子,眼泪都笑出来了。

待姐姐笑声渐止,袁达洛道:“那个时候经过了那么多变故,娘依旧跟我俩儿说笑,给我俩儿做流萤盏,搭小木屋。姐姐你瞧在眼里,就问了娘一句话,你还记得么?”

袁净初早已忘了,疑惑道:“我问了句什么话?”袁达洛道:“那时你问,娘!咱们袁家霉运连连,日子一下子紧巴起来,你怎么还是有说有笑,整日乐呵呵的?娘说,初儿人活一世,原就忧多乐少,当把精力放在这个乐字上才对,切勿本末倒置,揪住忧苦不放,那可就不划算啦。”

袁净初心里咯噔一下,笑眯眯地道:“洛儿绕了这么大个弯子,原来,是想劝慰姐姐来着!”探过身子,来捏达洛的脸颊。袁达洛见姐姐愁绪尽散,放下心来,又复故态,拿手一挡,道:“跟你说了男女授受不亲,别摸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