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来喝去(1 / 1)

袁净初披星戴月地往家赶,丑时方到。石屋中烛火未灭,袁达洛听见马蹄声响,疾步走了出来。他习惯性的板着脸,瞧见袁净初伤痕遍体,惊恐失色的模样,心中一急,劈头盖脸地斥道:“采个草药,都会采成这个鬼样子!你什么时候才能叫我省心?”什么话到了袁达洛嘴里,总能变作伤人的刀子,他话还没说完,早已接过了袁净初手中的竹篓子,将她扶下马来。

袁净初吓得不轻,连路都走不得了。袁达洛皱了皱眉,搀扶着她往屋里走:“怎么?遇到活手鬼了?哼!你不是很有能耐么!叫那小鬼一吓,就禁不住了?”朝篓子里看了看瞧见了那两支半枝莲,心中明了,越发不满了,“草包公子因你而伤,咱们自是应当全力救他。半枝莲药效奇佳,但性子古怪。爱长在峭壁上,又得在三更半夜散尽了毒性方可采摘。你既找到了半枝莲,就该马上回来叫我去摘。”冷笑了一声,“怎么?你是活腻了,想把自个儿摔死?”他此言一出,袁净初记起了将才失足跌落峭壁,后又遭山猫围攻的惨遇,身子陡然一哆嗦。袁达洛立时后悔将话说重了,便即住口。

进了屋,袁达洛扶着姐姐坐到桌边,将篓子放到桌上,忙倒了杯茶递过去。袁净初哆嗦着接了过来,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好似要将满心惊惶恐惧,都喝进肚子里。袁达洛极为心疼,嘴里却说了句:“你慢点儿!没人跟你抢,别弄得跟渴死鬼投胎似的。”话音甫毕,瞧姐姐神情疲倦,面色苍白,自悔又说错了,脸上讪讪的。

一杯饮尽,袁净初放杯于桌,有气无力地推了推,道:“再来一杯……”袁达洛依言照做。袁净初连尽三杯,方缓过神思,惊惶的脸色亦稍有缓和。袁达洛这才放心,破天荒柔声道:“你快去洗个澡,换件衣衫,洗好了我把留下的饭菜,端到你房里,吃好了快快睡觉去。”知她心里还装着事儿,又补充了几句,“这半枝莲不能久放,我这就去煎了。那草包公子,神智模糊,口中摸摸咂咂地,呓语了好几个时辰,也不知他说了些什么,不过现下已经睡着了。还有……”迟疑了一下,“他,他也回来了。”袁达洛所说的他,是他们的爹谢再安。

袁净初听幼弟交代完毕,大感宽慰,起身回了房间。袁达洛亦出了正屋,进了院侧的火房,又是端饭菜,又是煎药草,直忙活到天色微明,哈欠一个连着一个,方才忙罢。

而后几日,袁净初扶着狐晏,硬灌了几顿半枝莲煎制的汤药,他肩上的外伤,倒是很快愈合了,可却始终昏迷。即便偶尔双眸惺忪微睁,也立时闭上了。袁达洛愈发瞧不起他了:“我说他是个草包吧!屁用没有!姐姐采药时受的伤已好了大半,草包公子却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袁净初原给他,在狐晏的病榻前,用往年的破旧棉被,打了个地铺,便于夜间看顾。这下子好了,袁达洛死活不愿意再与这草包同室而眠。黑着一张脸孔,卷了铺盖,到从乔府驾回的那辆马车里过夜去了。

狐晏陷入昏迷,全因他修炼未精,强行施法从而掏空五脏,遭受了反噬,与肩上的伤口全无干系。可袁净初自是不知内情,忖度着必是他原就体弱,那呆傻的乔伯轩又下了重手,是以,狐晏才昏厥不醒。故而,袁净初既心急不已,又愧疚万分。愈发尽心尽力照料狐晏,时不时坐到床边,满目关切地,低声唤着“公子”,只盼他早日醒将过来。她心下也盘算着,到镇子上请个大夫。可他将将才叫他人诬作采花贼,此时去请大夫,叫人发觉了,反而不宜他养病。好在狐晏有日渐好转的迹象,每日能清醒大半个时辰了。

这日午后,袁净初正坐在床沿,拿湿帕轻轻擦拭着,狐晏枯黄憔悴的面庞。老爹谢再安忽走到了房门口,漫不经意地吩咐道:“初儿,你明日去一趟牛善财家,挑粪水给他家浇半个月的菜园子。”袁净初眸间一黯,咬了咬牙,低着头闷声不吭,手上一刻未停。

老爹见她只作不闻,心里来了气,拔高了嗓音,颇不耐烦道:“跟你说话呢,你听见了没有!”袁净初冷着脸,依然不答。老爹怒火中烧,鼻子都气歪了:“臭丫头,你皮痒了?敢对老子无理!看我怎么收拾你!”上前两步,撸起袖子,就要来打。

袁净初站起来,直棱棱地瞧着老爹,眼眶发红,长长的睫毛,已然叫泪水润湿,咬着下唇,迟疑了一会儿,道:“你不是把我卖给乔五……乔安怀了么?我如今可是那乔府的人,你凭……凭什么对我呼来喝去?”语气里,藏着冷意和委屈。

老爹右手扬在半空,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他愣了一会儿,放下右手,倚老卖老,扬着脸,粗声道:“你是老子生的,老子想卖便卖,想呼来喝去,便呼来喝去。”想起了什么,“哎,说起来,我既在那卖身契上画了押,乔府怎么会放你回来?你脖子上的这些勒痕,又是怎么来的?”十分不耐烦地甩了甩手,“算了算了,老子也懒得知道。你回来了也好,老子又有银子花了。臭丫头,明日一早,你便乖乖到牛善财家去!”

袁净初铁了心了,决然道:“要去你自个儿去,我不去!”老爹脸都绿了:“好你个贱丫头!学会顶嘴了!”脱了鞋子,就往袁净初身上狠狠招呼,“你这顶嘴的本事,是跟谁学的?”斜眼看了看昏睡的狐晏,“是不是这小白脸儿?哼哼,你浑没将老子的事放在心上,对这小白脸儿倒上心!”

袁净初心里直发寒,一双红眸中,含了半晌的清泪,溃如决堤。她不躲不避,由那鞋帮子,一下下抽在身上。忽然,袁达洛自外间走到房门口,叫道:“姐姐,让开!”袁净初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达洛端了盆水,朝背对着房门的老爹,猛力泼来。

老爹身子一凉,腰身以下湿了个透。他一转身,脸红脖子粗,口不择言地骂道:“小杂种,你也来找不痛快!好啊,老子遂了你的愿!”赤着右脚,跨出房门,举着鞋子,直抽过来。袁达洛转身逃开,边躲边道:“我是小杂种,你是什么?”老爹闻言,气得直蹦,举鞋撵过来。袁达洛左躲右避,一下都没挨着。

老爹撵了一会儿,眼瞧着和卧香楼里,银铃姑娘约好的时辰快到了,便停了下来,坐到桌边,穿上鞋子,铁青着脸骂道:“小兔崽子,唯一一身好衣衫,叫你毁成这样!把老子正事儿都耽误了!回来再收拾你!”站起身子,拍拍衣袖,负着双手,大步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