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中,寿宴闹哄哄的十分热闹。狐晏才助袁净初,凭一支《游龙羽衣》一舞惊人,心中颇觉快慰,也不逮间隙偷懒了。一会儿随其他小厮到酒窖取酒,一会儿又听凭乔安怀吩咐,到厨房去催促后续菜肴。他手上忙碌心中暗思:“我身为狐中王族,素来只有狐奴伺候我的份儿,今日这一屋子凡人,叫我伺候了大半晌,可都沾了袁姑娘的光。袁姑娘得了赏银,该回大厅谢过乔五爷才对,她人呢?”频频转头遥望厅门。
忽见蔡总管一人匆匆进来,快步走至乔安怀身旁,附耳低语。狐晏隐觉不安,待要凝神细听,突然惊觉自己耳力大衰,乔蔡二人不过在三百余步开外,竟全然听不清两人的言语,狐晏暗暗叫苦:“糟糕!我平日懒于修炼,术法不精,未臻上乘,这几日,我强借金丝肚兜之力幻相幻形,修为大损,连耳力都不及从前了。”
狐晏遥见蔡总管低语罢,眸中闪过一道诡谲眼芒,他心里打了个突,又猛然记起袁达洛斥责袁净初的那句“你若去了乔府,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心中愈发焦急不安。一转身,溜出大厅,忆及袁净初与蔡总管方才行经的朝向,转过月门,疾往东北角奔了三十多步,一带姹紫嫣红的花田旁,岔出三道分路。狐晏不知该走哪边,心焦如焚,右掌挥出,强施术法。但见右侧岔道上,隐隐显出三道足印,向前延伸出去。
印痕两大一小,一小者出自袁净初。两大者一来一往,朝向相反,自是那蔡总管的,他先是带袁净初去了内堂,后又回到大厅。
狐晏修为亏损,此时勉力施法,顿时遭受反噬。五脏六腑拧作了一团,眼前一黑,险些跌倒。但他心系袁净初的安危,无暇念及其他,抢步到右边那条岔道,沿着三道足印飞奔。术法微弱,三串足印忽明忽灭,狐晏眼瞧着这些印痕,有渐次隐没的迹象,足下狂奔,暗恨自己从前没有潜心修炼,以致在这火烧眉毛之际,术法竟全不管用。
到了一带修竹前,足印忽地消失。狐晏正要转到右侧的小径,突听前方传来桌凳翻倒之声,奔过竹林,赫然现出一座青砖乌瓦的小院。院里隐隐然传出了男子的淫词浪语,夹杂着袁净初的呼斥声,犹带着揪人心魄的哭腔。狐晏气血上涌,三两步闯入,循声奔至卧房,正瞧见袁净初双眸紧闭,举剪自戕。
狐晏大惊失色:“袁姑娘!”音未落,人已飞奔进屋。袁净初手上一顿,剪刀尖止于心口前半寸之处,呆憨男子趁势将剪刀夺了过去。狐晏抢到,一把将袁净初拉到身后,怒视那呆憨男子,冷然高喝:“滚开!”他双目猩红,直欲喷火,一脚踢在他身上。呆憨男子庞大的身躯穿门而出,直掼到正屋,噼里啪啦,砸碎了桌子。
袁净初仿若看见天外飞神,紧挨着狐晏,死死拽住他衣角。她心性原极隐忍,先前受了委屈,只会躲到那荷塘深处,独自哀伤。此次险遭羞辱,从前的委屈难及万一,又突然见到救命飞神,方才的硬气顿时瓦解,眼泪哗哗而下,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那呆憨男子颇为笨拙,好半晌才挣扎着爬了起来,见狐晏护着袁净初,眉端一拧,似乎还十分委屈,扁嘴道:“你敢抢我的小美人儿!”眼中凶光一闪,手持剪刀,纵身朝狐晏刺来。狐晏急抬右臂,奋力地格住对方手腕,剪刀来势登缓。
狐晏正遭受术法反噬,脑昏目眩,五脏俱有损伤,将将又极力踢了呆憨男子一脚,早已体虚力弱,比之凡人强不了多少。故而只格得片刻,右臂一酸,剪刀直逼过来,呲啦声响,狐晏右肩衣衫撕裂,剪刀长驱直入,刺进肩头,立时血流如注,染红了大片衣衫。
袁净初脸色煞白,失声惊叫。叫声未歇,呆憨男子猛然拔出剪刀,带起一溜血雨,溅落于地。狐晏疼痛难当,面无血色,几乎便要晕倒,那呆憨男子方欲举剪再刺,他心知万难抵挡,情急忍痛喝道:“慢着!分明是你抢了我的美人儿!竟敢反咬一口!”男子环眼一瞪,憨声怒道:“这美人儿是大伯买来送给我的!卖身契还在我身上!”他又呆又憨,万事当真,真伸手入怀,掏了起来。
袁净初浑身冰凉,心如刀绞,盯着那呆憨男子,倔然叫道:“你骗人!我爹不可能卖了我!你骗人!我爹不可能卖了我!”
狐晏心思尚且澄澈:“必是大雨那日,乔五爷送蓑衣给他爹时,趁他醉酒,哄骗他签了卖身契。”心中暗思,右手藏于身侧,强忍剧痛暗施术法,他紧咬牙关,嘴唇苍白,额上青筋泛出。经过一番挣扎,终见成效,呆憨男子方把卖身契掏出之际,一道青光自那纸笺上一划而逝。袁净初与呆憨男子,一个感身伤怀,一个凶悍驽钝,都不曾留意。
呆憨男子摊开纸笺,瞧也不瞧,递到狐晏跟前,骄横道:“睁大你的狗眼,瞧瞧这是什么!”狐晏瞟了一眼纸笺,眉尖一挑,冷哼一声,学着他憨傻骄纵的声调:“睁大你的狗眼!瞧瞧这是什么!”男子觉出有异,拿过纸笺一瞧,照着念道:“我是蠢猪!”狐晏冷笑道:“说的不错!你就是蠢猪!”
那呆憨男子脸色一变,面肌狠狠地抽动了几下,恨恨说道:“你有种给我等着!我找我大伯去!这明明是卖身契,怎么会忽然变了样?!”拿着纸笺,转身离去。
他前脚刚走,狐晏就拉着袁净初,急匆匆出了小院,甫到院前竹林,五脏痛极,眼前一花,身子朝前一冲,眼看就要摔倒,袁净初猛然想起他有伤在肩,又心疼又羞愧,收了感怀,忙将狐晏扶住,泫然欲泣:“你……你怎么样了?”狐晏勉力笑道:“我是大罗金仙,不会有事。”袁净初泪如雨下,嘤声嗔怪:“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说笑!快走!我们从侧门溜出去!”扶着狐晏,拼命前奔。狐晏本当静养,如此疾奔,反噬来得愈加猛烈,须臾之间,两片嘴唇已然干裂。
袁净初惊骇万分,只道那呆傻男子下剪狠辣竟将他伤得如此之重,急得腹热心煎,不由又加快了步子。到了花田之畔,突然听见一大群人呼呼喝喝,快步走来。
袁净初心跳快如鼓点,正不知如何是好,狐晏喘着粗气道:“躲到花田里去!”袁净初依言而行,方才躲进千妍压枝的花簇中,忽然看见花枝下的血迹,惊惶间啊了一声,旁边一只宽大手掌迅速伸过来捂住了她朱唇。
然而片刻间,乔府来客乌央央一大片已循着血迹,找到花田前。两人有花簇遮蔽,瞧不见人影,只听有人怒道:“淫贼!还不滚出来!乖乖放了袁姑娘!”众人义愤填膺,此呼彼喝,放声附和。又有人问道:“难道那淫贼把袁姑娘捉了?”有人道:“你没听乔五爷说么?那淫贼扮作了乔府上的小厮,趁着袁姑娘一人之际,强施淫辱……”
袁净初娇躯一震,脑袋嗡的一下,差点昏了过去。狐晏大感刺耳,眉头紧皱,右手一探摘了几片紫色花瓣,揉作两团,快速塞在袁净初耳中。
狐晏心里起了拧劲儿,傲然心想:“我倒要听听,你们还能说出什么话来!”竖耳听来已是那呆傻公子的声音:“大伯!不是这样的……”乔安怀断然喝道:“伯轩!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虽没有救下袁姑娘,但到底伤了那淫贼,又速来大厅告知我们,故而那淫贼根本没有空隙,来侮辱袁姑娘!他跑都来不及呢!只是袁姑娘既已不在恒无院,必是叫那淫贼捉了作人质了!”
乔安怀颠倒黑白,狐晏气得浑身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