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甫至,寿宴开席。
大厅里高朋满座,人声鼎沸,吃喝开来。乔安怀着一身枣红云锦新衫,胖乎乎的脸庞笑得一团和气,叫人生出一股子亲近之感,发间一根白丝都没有,实不似已年至花甲。他游走席间,热情招呼,和颜笑道:“诸位高朋邻里,此次乔某寿诞,特意将袁净初袁姑娘请了来,请她为大家献舞一支!”瞧向侧厅,“袁姑娘!你出来吧!”袁净初紧咬朱唇,惴惴地走了出来,见乌央央一厅客人吃喝依旧,无人留意她,不由长长舒了口气。
袁净初轻提衣摆,款步走上了厅中红台。抬头间,忽然瞥见那个偷懒偷桃的小厮,正站于厅角瞧着自己。两眸相迎,狐晏即给了她一个“别怕!”的眼神,袁净初报之感慰的一笑,心中大定,隐然间,亦惊讶于这个初相识的小厮,怎会带给自己如此大的抚慰。
袁净初纤腰轻摆,方待起舞,狐晏右掌暗挥她腕上的傀儡镯子,登时青光闪动不休,她身子好似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牵扯着,不由自主地舞了起来。袁净初察觉到哪里不对劲儿,心里一惊,慌乱间,见来客渐次歇杯停箸,齐刷刷地朝她望来,正惊疑,忽听有人道:“袁姑娘跳的是《游龙羽衣舞》!我晨间路过惊鸿坊,才见人跳过!正觉意犹未尽呢,乔府又跳了起来!袁姑娘流衣宽袖,媚姿翩跹,怎一个美字了得!只是可惜……”
有人哄问道:“可惜什么啊?蓝公子!”蓝钿川道:“跳《游龙羽衣舞》,须得穿上白玉鸟羽织就的羽衣,方能既得其形,又应其神。袁姑娘今日穿了件葱绿衫子,未免有点儿美中不足。”忽然想起了一事,转向乔安怀,“乔五爷!听闻任秋烟任大小姐,向您献了一支襄月玲珑箫,不知蓝某可否借来一用?”乔安怀笑容可掬,叫道:“彩笛!去把箫取来!”那浓眉婢女应声进了侧厅,片刻,已拿来碧光熠熠的玲珑箫。
蓝钿川站起身来,送箫贴唇,一边袅袅而奏一边移步上台,立于袁净初俏影之侧,为她伴奏。席间彩声雷动,叫好连连。
狐晏望见他两人一个舞步窈窕,一个箫音绕梁,配合得天衣无缝,心中没来由一酸,暗想:“站在红台上献曲的,倘若是我狐晏就好啦!”他神游人外,右掌一顿,袁净初腕子上的傀儡雌镯青光顿灭,术法一消,她立马脱了傀儡雄镯的操控,身子一歪,脚下一滑,眼看就要摔下台来!狐晏一惊,还过神思,忙挥右手,袁净初手上的红镯子青光又闪,她一个转身,接上了《游龙羽衣》后续的舞姿,有惊无险!
一舞既罢,狐晏撤去右掌,席间来客赞声连连。袁净初颇有些迷惘,不知自己为何会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扯动着,跳了一支《游龙羽衣》,但能叫来客称赞总是好的,当下不及多想,朝蓝钿川福了一福,道:“多谢蓝公子相助!”蓝钿川摆摆手笑道:“些微小事,何足挂齿!再说这《游龙羽衣》自问世以来,极少有人舞得好,袁姑娘今日却舞得出尘绝艳,堪与从前的舞倾城比肩,蓝某瞧得赏心悦目,要说多谢,还得是蓝某多谢姑娘才对!”
蓝钿川转身下台,将襄月玲珑箫还与彩笛。
乔安怀见袁净初为乔府挣足了脸面,心中大悦,快步走上红台,对她笑道:“不错!蓝公子看惯了风雅乐事,向来挑剔,袁姑娘能叫蓝公子出口相夸,舞技当真了得!更是叫我整个乔府蓬荜生辉!赏!”转头瞧向府中总管,“蔡总管!你把袁姑娘带到内堂,将我备好的赏银拿给她!”
袁净初微一迟疑,道:“乔五爷,净初……净初有一事相求。”乔安怀看着她,和和气气地道:“但说无妨。”袁净初咬了咬下唇道:“多谢乔五爷赏赐,但这赏银净初不要了,只求乔五爷能允我幼弟洛儿,到妙手堂作药童。”乔五爷当即应允,笑道:“你改日带令弟,去我妙手堂找余掌柜就是啦!至于赏银,袁姑娘你还是得拿着,如若不然他人会说我偌大的乔府,连些许银子都拿不出来!”不待她应答,又叫,“蔡总管!”总管会意,即带袁净初朝厅外走去。
走过狐晏身畔之时,狐晏朝她挑起拇指,贺她献舞大功告成,嘴唇张合,说了句话,却没有出声。袁净初瞧他的嘴形,心知他说的是“我说你彩头好,要什么来什么吧”,她心中一暖,冲他微微一笑。
袁净初跟着蔡总管,穿廊绕树,不一时,到了一座僻静小院,跨槛而入,径至正堂。蔡总管躬身笑道:“袁姑娘稍候,老仆去小院的偏房将赏银取来。”袁净初含笑颔首,蔡总管转身出门。袁净初捡了把椅子落座,兀自想着幼弟能去妙手堂的事儿,心中大喜过望。出神之际,一个人影走了进来。袁净初还道是蔡总管,起身一瞧却是个陌生男子。
那男子三十出头的模样,身形壮实,又高又大,衣衫华贵,面有憨色,直勾勾盯着袁净初,不住地傻笑。
袁净初心里一慌,朝后退了一步道:“你是什么人?!”那呆憨男子不答,呵呵憨笑着喃喃不休:“美人儿……美人儿……”庞大的身躯直朝袁净初扑过来。袁净初又惊又惧颤声惊呼道:“你要……你要作什么?”慌乱躲避间,撞翻了四五把椅子。可那呆憨男子身壮如塔,顷刻之间,已将袁净初逼到正房右侧的一间小卧房,撕裂了她右臂衣袖。
袁净初仿若待宰的小鸡仔,惊慌失措,哀哀无援,浑身战栗,步步后移,一张俏脸苍白如死:“别过来!……你别过来!……你是什么人?……”呆憨男子一边迫近来捉她一边念念自语:“大伯说他大寿时,要送我个美人儿,大伯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我。嘿嘿,呵呵。”
袁净初想到这一出儿,竟是明面儿上乐乐呵呵一团和气的乔五爷安排的,登时打了个寒颤,如堕冰窟。仓惶间哐当当撞翻了高桌圆凳,桌上的诸般物什翻落一地,袁净初亦狠狠摔倒于地,她瘫软在那儿欲要后退,背脊却已靠在硬梆梆的床沿上,她惊恐万分,双目一闭,两行清泪立时滚落。
那呆憨男子见她模样,竟呆住了,手足无措道:“美人儿不怕,美人儿不怕,我来给你擦擦!”话毕就要扑身而来。袁净初睁眼喝道:“你站住!”突然觉察到小腿压着一个坚硬物什,摸索过来,却是方才自桌上掀落的剪刀。袁净初握剪于手,神思稍定,心念疾转:“此院十分偏僻,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况且,这男子魁梧如山,自己决计挣逃不过!”突将剪刀对向自己的心窝,惧意大消,盯着呆憨男子道:“你不是想要美人儿么?好!我给你一具美人儿尸骨!”
眼一闭,心一硬,剪刀猛力朝心口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