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脸药丸(1 / 1)

狐晏沿逶迤大路,牵马前行。心间暗思,该如何撇开跟来的家丁,耳中留意起了两人言行。狐晏猜想,他二人见自己远在三百步开外,又逢霹雳憾事,心神恍惚,绝然听不见他们的话语,故而并没刻意压低嗓音。

只听一人道:“这少年公子还真是个多情种子,一听说咱们少夫人嫁了人啦,三魂七魄都没啦!我若是月老儿,该把他配给我们少夫人才是!哼!白笑笙跟这公子一比,一个在地一个在天!”他语透不屑,对自家少主竟无半分敬意。另一人讥讽道:“你若是月老儿,该给自己配门亲事才是!”

先一人道:“这个还用你说!”沉默了一阵子,“我这一脸的麻皮,姑娘家吓都吓跑啦如何还肯嫁我?”另一人顿生同感,啐了一口,咬牙道:“他妈的!都是白笑笙那狗东西干的好事!既然貌丑,就不该娶少夫人那般绝色的美人儿。娶就娶吧,心里又无底气怕少夫人瞧不上自己,命咱们又吃了几粒那劳什子糙皮麻脸丸,弄得一脸麻皮更是骇人了,折腾得比他还丑陋才罢休!他妈的!直娘贼!”又啐了几口。

先一人道:“最惨的还是麻七,就因跟少夫人多说了两句闲话,白笑笙又赏了他一枚断喉破舌丸,说起话来不清不楚夹七缠八,熊五,我俩儿总算……”另一人无名火起,怒道:“什么熊五!老子叫龙吞云,是你一奶同胞的大哥!白笑笙那狗东西不光逼咱们吃了药丸儿,就连咱们一众家丁的名儿都叫他改啦!尽叫些什么朱大牛二,姬三苟四!他妈的!龙入海!老子瞧你好似挺喜欢佘六这名儿,是不是?你奶奶个……”他原想骂你奶奶个熊,突然想到两人是亲兄弟,骂他便是骂己,硬是将最后一个字憋了回去。

龙入海也怒了:“老子才不喜欢!”怒气一泄,转了话头,“这少年公子对少夫人存了非分之想,白笑笙恨透了他!嘴上说叫咱们盯着,弦外之音,还不是叫咱们暗地里使绊子,狠狠教训他一番。就像上次回雁阁那事儿,愣是逼得那颜掌柜,抛了祖传的百年老铺,携妻带儿远走他乡。”冷哼一声,“咱俩儿大可以阳奉阴违,瞅准时机,暗中助他见上少夫人一面。白笑笙得知后,还不酸得哇哇大叫!”说完冷笑不止。龙吞云快然笑道:“好小子!这法子妙得老子也想哇哇大叫!”

狐晏素爱作弄人,他听至此间计上心来,略略偏过头,瞧着白马低声道:“好马儿!乖马儿!回去这一路你好好歇着,本公子不劳驾你啦!”游目一瞥,见前方一带汤汤河川蜿蜒逝过,撒了马绳,假作跌跌撞撞,丧魂丢魄地朝那河川疾步走去。两家丁不由大惊失色,龙吞云失声骂道:“他妈的!这小子要投河自尽!”不待他音落,龙入海已勒马跳车,一边高叫道:“救人要紧!他若是死了,还怎么叫白笑笙酸得哇哇叫!”一边朝河滩飞奔过去,龙吞云紧随其后。待两人奔至河畔,狐晏已趟入河川,水方过膝。龙入海惊呼一声抢到河中一把拽过狐晏,拖回河滩。两人一左一右,将他扶进一辆马车。

狐晏自始呆然不语,任人施为。

龙吞云道:“真他娘草包一个!就知道寻死屁用没有!”龙入海道:“熊五!你少说两句!”龙吞云怒道:“老子不叫熊五!”龙入海不再睬他,钻进车里,笑劝狐晏:“公子!天涯何处无芳草,你这又是何苦呢?再说,你不是还想见一见舞倾城么?公子甘心就这么死了么!”狐晏转过头,木木地看着他,装作才认出他,有气无力地说道:“是你……”龙入海道:“对!我们才在谢三酒肆见过!公子情深至斯连草木都感动啦!我佘六最瞧不得多情人受苦啦!你放心,等到了沙阳,我定会想法子叫你见到舞倾城!”

狐晏心中暗哼:“说得好听!什么见不得多情人受苦!还不是想借我羞辱白笑笙!”面上却喜道:“真的?”龙入海点头道:“真的!公子如何称呼?”狐晏道:“在下胡日安。”龙入海道:“胡公子好生歇着!到了我再叫您。”狐晏勉力一笑,无力地点了点头。龙入海掀帘退出。

两家丁驾车上路,白马蹄声得得跑在车后。

狐晏从前在蓬芜山上,凡事皆有狐婢伺候在侧,疏懒惯了。今次骗这白家家丁相载,虽觉羞惭,但终究好过自己骑马。他隔着帘缝偷瞄了一眼,见两家丁正专心驾车,眼珠子溜溜一转,又复故态,背倚车壁,右足足尖上挑,轻轻晃动,意甚舒泰。他靠了一阵子只觉气闷,偷挑窗纱,正瞧着车外远山如带树退花移,忽听龙入海道:“胡公子!再过两个时辰就到啦!”狐晏忙放下窗纱,假作不想说话的样子,软软“嗯”了一声。那龙入海怕狐晏在车里再做傻事,坏了他们报复白笑笙的大事,故每隔一阵子都要与狐晏扯些闲话,确保他性命犹在。狐晏暗笑不已。

残阳夕照,马车拖着长长的斜影,拐进了沙阳的一条青石巷子,不多时停在了几间残屋前。三人将将下车,屋里走出一个鬓已星星的老妇,一个颀长消瘦的少年。两家丁冲那老妇叫道:“娘!”老妇笑着应了一声,看了一眼木然站于一旁的狐晏,“入海,这位公子是?”龙入海道:“娘!这位胡公子是我们半道儿上碰到的,他遇上了伤心事,想投河自尽,幸好叫我们救下了!”

老妇心尖一颤,惊呼道:“阿弥陀佛!小小年纪有什么想不开的!”忙扶狐晏进屋。龙入海低声道:“破天!你过来!”远远走到隔壁屋檐下,那颀长少年跟了过去。龙入海叮嘱道:“破天!你好好盯着胡公子,不管你到哪儿都把他带上,别叫他瞅到间隙又寻了短见!”少年笑道:“二哥!你老实告诉我,这个胡公子到底是什么人?”

龙入海冷哼了一声,道:“他是白笑笙的情敌!”龙破天正色道:“白笑笙害得大哥和你生了一脸可怖的麻皮,一个三十六岁,一个三十四岁,却一直没能娶上亲!二哥,你想借这个胡公子报复那白笑笙?”龙入海不置可否:“哼!白笑笙巴不得天下的男子都比他丑陋!我也想反了白家,可我们吃下的糙皮麻脸丸,不光能叫人丑陋,还能蚀骨穿心!每过半年,都得服下白家的解药!”语气中透出一股恨意,“既然明面儿上不能跟白笑笙作对,就只好暗地里下功夫了!”

龙破天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了一事:“后天乔五爷过寿辰,缺几个跑腿的小厮,我已应了下来!难不成后天把胡公子也带去?”龙入海道:“带过去!娘年纪大啦,她哪儿看得住?你时时留心盯着就是啦!”百丈之内的虫鸣燕语,皆逃不过狐晏的一双耳朵,虽在屋内,龙氏两兄弟的话,却也叫他听得一字不漏,心道:“这下好啦!我也不用去寻那乔家了!等着龙破天带去就是!”龙入海嘱咐已毕,和龙吞云驾上马车回白家去了。

蹄声得得,渐去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