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想了想道：“开仓放粮是接济灾民的一种手段，一般这种时候，上面的调令下来，州府、衙门能够从中捞足油水，等到了百姓手上的粮食多半也是少的，可是你瞧现在，这碗里是白花花的米粥，你不觉得奇怪吗？”
丑八怪愣了愣，随即摇了摇头：“鬼姑娘，我觉得兴许这江阳的父母官是个好人，看我们流民可怜，就会多给我们点吃的了呢？”
“你不懂，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这是我父亲告诉我的。”
此时，施粥的队伍正好就轮到了丑八怪，她喜滋滋地接过一碗白米粥，蹲回了原来的地方，捧着碗就要喝。
“你还是别吃了，我总觉得不对劲。”
丑八怪道：“鬼姑娘，你把别人都想得太坏了。难道你觉得这白米粥里面有毒？若是有毒的话，那别人吃了怎么就没事啊？”
这也是合欢不太确定的地方，其他的人也喝了白米粥，而且样子看起来很满足，并没有任何不妥。难道真的是她太杞人忧天了吗？
丑八怪见合欢不说话，自己便又把白米粥喝了下去，还把碗舔干净了才还回去的。
江阳派粥的领队是一个大高个和一个小矮个子。他们将愿意留下的难民分成了两队，一人领着一队去预先准备好的两个地方安置歇息。
丑八怪和原来那个在破庙里打孩子的圆脸男人在一个队伍里。他们跟着高个子去江阳城外恒兴湖。另一对是往龙岗坡的。
看着前面的道路越来越偏僻，合欢心里开始打起了鼓：“丑八怪，我觉得不对劲儿，再往前面走就是深山老林，那里会有能让你们居住的房子吗？”
“不会吧……说不定是在偏远田地里的农舍呢？”走到这个地方，就连一向笃定对方是好心的丑八怪都有些不确定了，可瞧着这二十几人都在往前走，身边还不乏一些青壮年人，丑八怪还是在心底给自己打气。
不光是合欢，圆脸男人也察觉出异样，高声道：“大人，我们这里越走越偏了，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啊？”
高个子拿着军刀，瞪了他一眼：“你怎么话这么多，没多久就到了，就在前面。”说完，他又嘀咕，“怎么还没有发作……”
圆脸男人被他一骂，稍微消停了一点儿，等一行人快走到恒兴湖，圆脸男人又停了下来：“我不去了！我想去别的地方睡觉。”
高个子从前面往后缓缓地走到圆脸男人面前：“你小子是不是找事儿？”他作势要拔刀，圆脸男人刚才的气势立马怂了下来：“大人，这去安置地不是自愿的吗？我不去还不行吗？”
“登记好了的名册，少了一个人你要我拿什么顶？”
大家相互看看，都觉得这高个子说话有点奇怪。
有人问：“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高个子冷道：“知府大人说了，我们有能力维护江阳的太平，前一阵子的山匪落网，官府出力剿灭了一波，一共四十七人，上头虽派人来调查了，可看见我们如此出力必会嘉奖，到时候升官发财指日可待。”他又笑着说，“你们这行人，加上去龙岗坡的，正好四十七个。”
圆脸男人大骇：“你们是想拿我们的命去充当那些山匪！”
众人都慌了，开始四处奔逃。那高个子也不抓人，直接看着他们跑：“想跑？晚了。”
人群之中，已经开始有人出现腹痛，扛不住的倒在地上，没多久就口吐白沫，脚一蹬断了气。看到死了人，大多数人都哭嚎。
到了这个地步，丑八怪也是知道事情的始末了，她捂着肚子，汗水从额头上大把大把地往地上掉。
疼啊，是钻心的疼，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自己。
“你们在粥里下毒！”圆脸男人已经坐在了地上，他甚至感觉自己呼吸不上来，多不一会儿也倒在了地上，鼻孔流血咽了气。
死了一大半的人，还活着的基本也是苟延残喘。
“冤孽啊！你们为什么不为民除害去打那些山匪，反而来害我们！”
“山匪？那可打不得，那是我们知府大人的拜把兄弟。”高个子声线透着讥讽，把本来要拔/出来的大刀又收了回去，“要怪就怪你们非要来江阳，哪儿不能去？”
他背过身，等到身后没有了一丁点儿的动静才回头，满地的尸体，还都是新鲜的，高个数了数人头，看了看头顶上的月亮，赶着回去跟知府大人报告。
***
烟雾逐渐弥漫了这一片死寂之地。
那个一直跟她说话的女孩，丑八怪总算看清楚了模样。
她长的特别好看，脸蛋白嫩、眉毛细长，一双眸子像是被仙女摘了星星嵌进去的，只一眼就能把人吸进去。如花的年纪，发髻松散有些狼狈，却掩盖不了满身光华。
她就蹲在自己面前，长长的金丝压边绿罗裙铺在路边湿漉漉的草上，沾不上一丝灰尘。她盯着丑八怪看的时候，满脸紧张似乎不太想管她，但嘴角还是憋着问：“你如何了？”
丑八怪知道自己要死了，可张了张嘴说的却是：“啊，原来你……这么好看。”
“你……”合欢站起来看了看自己，“看得见我？”
丑八怪咽了一口血，虚弱地点头：“对不起，我没有听你的话。”
“别说了，反正你也要死了，大不了到时候咱们手拉手做这个山间的孤魂野鬼就是了。”合欢是死过一次的人，这种时候倒是尤为看得开。
丑八怪摇头：“我们不一样，哪怕是做鬼，你也一定是最好看的鬼。其实我看得挺开的，你也不必安慰我……鬼姑娘、咳，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你现在肯说了？”
丑八怪傻笑：“我叫何欢。这是我义父给我取得，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他从小就告诉我，人只要做好事就一定会有回报，兴许因为这样，所以我在我死之前还能遇到你。只是我的命不好，注定要死了。”
“你在说什么傻话？”
“鬼姑娘，其实你是个好人。”丑八怪咳出一口血，逐渐没了气息，最后一点点温度也随着黑夜的寒冷渐渐消散了。
她说她是个好人？合欢愣了愣，她从小到大就知道谁最狠才能在这个世界上活得最久，人人都知道她是个大坏蛋、小恶魔，她曾经为了能够嫁给一个男人害得他几乎快家破人亡，如今这姑娘竟然说她是个好人？
合欢搓了搓自己的手，依旧没有一丝温度，随着月光倾斜在她的身上，她的灵魂也随着这月下清风渐渐消散了，只留下一声轻叹。
“傻姑娘，世间险恶，人心不古，你有好心肠，未必会有好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