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洋问过这句话之后就不再说话,拿着他那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江川,只是他年纪大了,眼神气势已经很难有当年的锐气。
江川不自在地换了一个姿势,开口:“何大人您可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又不是——哎哟!”他被卫炤踩了一脚,叫唤了一声转头委屈巴巴地看向卫炤,卫炤没听完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他生怕这姓江的说出“浮生沤的姑娘”这个词,把这老大人给吓着,卫炤迎上江川的目光又狠狠地瞪了回去。
“乾行八年。”一直没开口的卫炤说:“令嫒二八芳龄,嫁给了翰林院大学士罗存的长子罗泽。乾行九年,大人您负责中正关定品,恰好,罗大人是副中正,还有一位副中正是翰林院大学士姜越,大中正是吏部尚书王策大人,王策大人年事已高,比大人您还要大上一轮,已经担任了三朝的礼部尚书了。”
何洋没说话。
江川又好死不死地插嘴:“这中正关定品出问题,王大人这一辈子的名声可就毁了,这可太可惜了”他道:“实话跟您说了吧,我们已经确认乾行九年的中正关定品有猫腻,我们都已经找到您了,您觉得您还能躲过去吗,真是屋檐下躲雨——不长久。”
何洋抬头看了俩人一眼,还是没说话。
卫炤接着说:“在下知道您作为父亲,心疼您的女儿还有外孙,但是事已至此,其实瞒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
“我有一个要求。”何洋沉默了很久,才仿佛叹气一般说出这句话。
“您只管提呐。”江川忙不迭就答应了。
“保我的女儿还有外孙能好好活下去。”何洋的嗓音苍老,透出一股子悲凉,仿佛多年之前就预知了今天的情景。
卫炤愣神,思绪一下子在混沌中蔓延,柔和朦胧的光芒中,父亲的样子慢慢浮现,只是五官已经不清晰了——漫长的时间磨损了卫炤的记忆。“好。”他沉声,仿佛作出了一个极其重要的决定。
这句话中誓言一般的意味让江川都顿了顿,据他所知,青崖司首尊伏鹿的眼里,除了皇帝,除了逐鹿卫,可能就没有其他更重要的事了,更遑论作出一个这样的誓言。
何洋打量了他很久,最后像是终于相信了他似的缓慢地点头:“谢谢。”
送走了江川和卫炤,何洋拖着脚步一步一停地往回走,他儿孙淡薄,晚来才得了一个女娃娃,取名欣妍,从小托着明珠似的长大,他的夫人在女儿四五岁的时候重病去世,从此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和女儿一起长大。
很快,当初牙牙学语、粉雕玉琢的女儿就长成了一株漂亮的杏花模样,那时候罗家并无劣迹,他家儿子在晏京又有才名,长得也是一表人才玉树临风,所以等罗家的人来提亲,他虽然舍不得,也就应允了。
出嫁的那天,女儿一身红妆,在喜庆的颜色衬托下娇羞明媚,在他的怀里哭得一塌糊涂,何洋那时候眼含热泪,对女儿说:“丫头,爹就你一个丫头,不求你富贵,但求你喜乐......”
不求富贵,但求喜乐。
罗存遣人向他送礼让他封嘴时,何洋又想起了成婚的时候他对女儿说的话。女儿过得很好,夫家的女眷好相处,罗家那小子很喜欢女儿,对她很好,他们已经有了孩子了。难道要让女儿已经获得的幸福因为他而失去,一生秉公的何洋动摇了。
他最终没有收下礼,也没有说出去。
“江大人怎么来了这一出?”卫炤上马后看着江川登上马车,忍不住问道。
“增加效果嘛。”江川笑道:“伏大人往哪里去?”
“自然是回青崖司啊。”卫炤毫不犹豫地回答,见江川促狭地笑了,江川对他招招手,卫炤不知所以地把马往马车地方向挪了一下,听到江川压低的声音:“大人没去过浮生沤吧,要不在下带大人去开开眼。
卫炤立刻离马车远了些,理都懒得理他。
江川发出不加掩饰的笑声,一边笑一边对卫炤说:“那在下就先告退了。”
夏季结束,白昼越来越短,夜晚越来越长,白天的时候发现不出来,一入了也,秋意就放肆地到处游荡,恨不得要在世界的每一个地方都留下自己来过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