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江王对我如此贴心,把小二哥惊得都快涕泪横流了,于是小二哥又是一顿:“公子真是个模范夫君,夫人真有福气,这事情交给我了,公子就等着夫人吃得满意下回还想再过来。”转身一溜烟的跑掉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觉得耳边寂静的甚么都听不到,只记得如雷贯耳的夫君二字,饭馆里的客人已经不太注意我们了,只有一些夫人小姐时不时瞥上他一眼,我四下打量了一下,刻意回避了夫君这一个槽点:“二王爷在酆都是第一美男,在阳间也是首屈一指的才子,王爷这是要抢了无常爷的勾魂司职啊。”
“怎么讲?”
“那边的几位夫人小姐可都被你迷得不行,王爷快勾了她们的魂了。”
“怎么晓得她们是在瞧我,而不是在瞧神荼姑娘的美貌?”
听到这句美貌,我下意识抿了抿嘴唇道:“估计我这一张惨白的鬼脸,再加上刚吃了死人肉一般血红色的嘴唇,瞧起来就是半点生气也无,大概不会符合阳间的审美观念,而且阳间素来是以瘦为美,我最近大有愈来愈胖拉也拉不住的架势,所以我敢断言,她们一定不是在瞧我,我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
楚江王倒是颇有涵养,转了个弯夸了夸我:“谁说神荼姑娘不美了,敝人就觉得神荼姑娘长得很美,所以总是忍不住想要盯着看,希望没有冒犯姑娘。”
他的墨绿色纱质长衫依旧,仿佛一株在风雨中飘摇的绿色植物,我客气的冲他笑了笑:“二王爷真会替我找台阶,多谢王爷安慰,咱们现在是在哪里?”
“杭州。”
“哦,是在杭州啊?”
楚江王抬眼望着我,眼神中略有期待:“神荼姑娘喜欢杭州吗?”
我顿了顿,在思考要不要同他说实话。
“神荼姑娘对这里,一点生前的印象也没有了吗?”
我瞧着他温柔如水的眼睛,终于下定决心:“其实我距离死掉也有一段时间了,再加上拜了官职被清洗了记忆,所以对于生前的事真的不记得多少了,尤其是生前那些不好的记忆,其实时间过去久了全部忘记也不错。”
饭馆里的灯光在宾客的喧哗下摇晃,他握着金色扇骨的手指微微用力,指关节有些发白,黑发如云般的稠密,在愈加狂乱的夜风中舞动,暗黑与墨绿,两种色彩饱和度都不高,但在这一刻却是无比的扎眼,黑的瞧起来更黑,绿的也变得更翠,他身后的雕花木窗上有零散的月光,即便是光亮打在他的长发上,也被黑发深深的吸进去,没有光线的反射,是光亮都穿不透的黑暗,与他白玉为肌的脸孔对比鲜明,恍若隔世的熟悉,恍若隔世的飘逸倾城。
我见他没有要回话的意思,自己先倒了一杯茶,又提了壶给他也满上一杯,还未来得及收手,一只纤白的手已覆在我的手上,楚江王沉声道:“萧蕊斋,你生前最喜欢来的,这里的青山绿水锅是你最喜欢吃的,你都不记得了?”
我皱着眉头愣了一下:“你说甚么?”
“这一世不记得,上一世呢?上上一世呢?你不会连隽尘也不记得了吧?”
我瞧着他那美得没话说的唇形,不解的道:“隽尘?隽尘是甚么?”
大概是我的表情太过无知,他握着我手的动作停了直接缄默:“没甚么。”
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小二哥终于端上来个黄铜双耳大盆道:“公子,这是我们小店的招牌青山绿水锅,从我们老板的爹就开始做招牌,我们这叫生招牌,迄今已经三十多年了。”说着递上来两个同样是黄铜制的汤勺“我们店里的汤与别家不同,别家的不能喝,我们这汤呀敢喝!公子夫人,请尝尝!”
楚江王的脸上波澜不惊,黑眸流转对我淡淡一笑,盛了一勺汤递到我的面前:“来,娘子先尝尝,这是你最喜欢的,有多久没吃到了,今天给你补上。”
楚江王素来彬彬有礼,不只是笑容,就连对白都是完美的无懈可击,但是今天,我瞧见了他倾城容貌后面的伪装,刻意的隐忍和自欺欺人,脑袋中一片混乱,连想都没想,直接就接了他递过来的勺子,一口喝干了勺中的那口汤。
我想等我任期已到,需要喝汤过桥的时候,应该便是如此一种心情。
为了不想看到他的失望情愿委屈自己,委屈自己陪着他一同演下去。
楚江王垂目笑了一下,面上有些黯然神伤的无奈:“好喝吗?”
我笑了笑,顺着他稀里糊涂的演下去:“好喝,还是夫君最懂我。”
小二哥刚走,一个抱着一堆文书的男孩子走过来道:“王爷。”
我一惊盯着他道:“听白!你怎么也上来了?”
“刚刚听白给我留言,说有几分要紧的文书,就安排他上来了。”
“哦,这样啊。”
楚江王又道:“文书给我你坐一会赶紧回去,这里阳气重你不能久留。”
听白递上文书楚江王接了,开始一卷一卷的翻看,听白就坐在椅子上踢打着腿道:“王爷,您甚么时候才能回来啊?自打您来阳间之后,六王爷都去殿里找过您好几回了,回回都是摔摔打打的来又摔摔打打的走。”
我有些愕然:“六王爷他有事吗?摔摔打打又是个甚么意思?”
听白看着我答得有些支支吾吾,回头瞧了瞧楚江王道:“王爷……”
楚江王头都没抬:“神荼姑娘不是外人,跟我可以说的跟姑娘也可以说。”
听白点了点头道:“这几日酆都大帝新收了个案子,因为牵涉到妖鬼两界的一些商业问题,所以一直没敢下定论,于是案子就压了下来,后来碰巧被六王爷偷听了一句墙角,这事情就闹开了。六王爷坚决认为这案子事关鬼界王法的尊严必须严惩,按了罪行就是得发配到第六殿里去审,结果牛头马面又多了一句嘴,说酆都大帝说了,就算这案子要审,那也必须是派给我们二王爷去审,同六王爷之间压根就没半毛钱的关系,叫他务必消停点。再后来六王爷私底下一打听,这案子不管是不是走官道,都是应该分到第六殿里,所以气不打一处来,觉得是我们家二王爷从中捣鬼争了他的功,所以就上门来兴师问罪。结果我们家二王爷公务缠身几天没有回来,六王爷就更加不满意了。”
我道:“我算听明白了,不管怎么分六王爷都不满意,这是个甚么案子?”
听白垂头略一思索道:“听说好像是个玩死人的案子。”
我听得一头雾水:“玩死人?那就是个很严重的案子了?”
听白又道:“就是妖怪玩死了人,严不严重倒不清楚,反正大帝很生气。”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桌前就多出个人影,确切的说是多了个鬼影,是个饿死鬼,丑陋又虚弱,四肢非常细,嘴巴小,喉咙就像针一样细,满脸饥不择食的死相,两个浓重的黑眼圈,正正圈在两只眼睛旁边。
听白惊呼一声从椅子上跌坐下来,碰出的声响有点大满堂的客人都在看他,我一把把他捞起来推进椅子里面,向着身后一圈宾客赔着笑脸道:“不好意思啊,我弟弟他没坐稳叨扰大家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听白瞧着那鬼吓得浑身打摆子,抖着嗓子低低叫了声:“王爷……”
楚江王根本不瞧他,刷刷又连写了几笔:“这饿死鬼才死掉没多久,之所以不肯跟无常爷进鬼门关,是因为想要再吃一顿饱饭,要不听白你去帮帮他?”
听白听得发蒙,傻头傻脑的问了一句:“王爷我要如何帮他?”
楚江王终于批完了文书挨卷绑了笑道:“你死前的八字同他最相配,要不你让他上你的身,你替他大吃一顿,然后就可以送他上路了,你道好不好?”
那饿死鬼抚摸着自己的大肚子,喉头咕噜了两声,我疑惑的道:“二王爷,我觉得他好像不会说话,不会这鬼死前还是个哑巴吧?那就太可怜了。”
听白坐在我的身边,好像还没算明白,究竟是帮他合算还是不帮他合算。
楚江王瞧着听白摇了摇头,右手食指一点,那鬼便倾身钻进听白的后背。
作者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