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记起第一次见到楚江王的情景,纱帘纷飞,素白色的苏工超薄扇面,便抬起头望着他道:“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二王爷的时候,你在扇面上题的那两句诗,你说那诗是你一个故人所做,当时我以为那人是死掉了,现如今想来他应当是还活着的对吗?”
“如果生命可以换为不同形式存在的话,也可以这样说。”
我有点没听懂的回问道:“二王爷的意思是你也不晓得他现在在何处?”
楚江王不吭声的垂下头,瞧了瞧自己手中那把未画扇面的洒金折扇:“可以说晓得,也可以说不晓得,本来也没有是非对错,反正都过去那么长时间了,晓得与不晓得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我瞧着他略带了些矜持的侧脸,这表情不常见:“是他?还是她?”
楚江王转眼回了我一个幽幽的笑容:“敝人对男子完全没兴趣。”
我本来也没暗含潜台词,他单字一拆解,倒显得我颇有居心不良的动向,我心下一着急不由自主就辩解道:“我本来不是那意思,你可千万别想歪了。”
楚江王没有接话,不知是懒得说还是根本就没放在心上,总之就是沉默了。
黄昏时分阳间起风,先是微风和煦,转眼间就开始狂风肆虐,我拉着楚江王正准备换下一处去处,楚江王突然抬头望了一会天道:“瞧这样子是要下大雨了,这样恶劣的天气,委实不应该叫一个姑娘顶风冒雨还在工作,特别是连轴转的工作,不如咱们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等雨过了再忙吧。”
鬼的体能好得很,几天不吃东西,几天不用睡觉,照常可以精力百倍。
他若没有出言提醒,我都快要忘记,自己偶尔也还是需要休息一下的。
但是同他一个下属一齐休息,说句实话这事不在我能承受的范围之内。
再说又要麻烦他为我休息而耽搁时间,委实是有些忒不好意思,于是便道:“真的不用了,二王爷的好意我心领了,咱们还是早些查完早些回酆都的好。再说我现在还有精力不用休息的,阳间毕竟不是鬼的久留之地,这里阳气太重,就算咱们是有法力护体也不是万能的。”
“走吧,敝人请客。”楚江王一改往日之态,极其强势的替我做了决定。
“二王爷应该晓得,在酆都里拜了官职的鬼都是要遵从明令三规的,二王爷要请我,显然是违了以上司之职勒令属下请客一令,就算下馆子的钱是你我二鬼平摊,可万一遇上那爱嚼舌根的,给我扣了个吃私的大帽子,我恐怕会被送进大牢剜了心。再说这官职之间男女授受不亲,若是被酆都大帝晓得我利用手中职权与二王爷独处过,恐怕就不是一般的不方便了,王爷说呢?。”
楚江王怔了怔道:“神荼姑娘考虑的竟然这样深入,那敝人要说不管出了甚么事,都由敝人替姑娘担着呢?姑娘可愿意赏个脸?”
他的漆黑的眼睛淹没在大风的肆虐中,瞧起来比素日里更加乌黑更加深邃。
我的嘴巴里突然没来由的就说出一句:“二王爷别吓我,不会真有事吧?”
他瞧着我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刚刚不曾有的柔情,就连声音也比刚刚柔和了许多:“会有甚么事?该有的事早就发生了,不该有的也不会再有了,有敝人在姑娘大可以安心。”
他明明甚么都没说明白,只是说了一句叫我安心,我竟然就开始心猿意马。
可是楚江王都如此说了,我若再一口回绝,就会显得特别惺惺作态假正经。
于是我和他分别显露了真身,预备乔装成凡人的样子,找间饭馆去吃东西。
据我所知,居住于酆都的鬼可以分为三类,一类是平民鬼,因为自身灵力低下死掉之后无法凝灵聚形,外加只是个酆都里的过客,没几天就要赶着时辰去投胎,所以既没有人身也没有鬼身,就是一团飘飘忽忽灰白色的灵魂。
第二类是常住鬼,依照死亡方式分别归入相应的鬼种,按照鬼种的能力属性去找工作,一直养活自己到同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到有个好胎可以给他投的时候再去喝汤过桥,这一类的只有鬼身无法保留生前的人身。
第三类,也就是级别比较高的一类,诸如十殿王爷,五方鬼帝和酆都大帝,都是既有鬼身也有人身,需要哪个变哪个,不需要的时候一律以人身示鬼,也算是酆都里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其实讲白了酆都大帝是个颜控,觉得自己手下的阴帅们如果不是酆都里的鬼中龙凤,委实是倒他自己的胃口。
十殿王爷的鬼种都是罗刹鬼,所以鬼身就是黑身,朱发,绿眼,凶得很。
酆都历史上从未有过女王爷,所以大家都盼着能一睹罗刹女的姿容艳绝。
五方鬼帝的鬼种是判官鬼,鬼身和人身区别不大,只不过鬼身时脸是绿色。
四大判官也是判官鬼,因为是文官鬼种能力比鬼帝略低,基本很难变身。
酆都大帝的鬼种比较邪乎,变身都是随心而动,各个鬼种想变就变没道理。
我在一家卖绸缎的库房里变成人身,顺道手扯了块白丝绸的披帛把脸遮了,低低的说了句:“二王爷千万变好人身,别回头真身露了得吓死一店人。”
楚江王望着我没说话,我呆呆的抬起头,简直能被他谦谦美君子的儒雅闪瞎了眼,我稳了稳情绪拉着丝绸道:“二王爷的人身和鬼身差别不大啊?”
楚江王欠了欠身子低声道:“敝人没有鬼身,死掉之后就是这样子的。”
我点点头哦了一声,想了一想又觉得不对连忙问:“怎么可能会没有鬼身!二王爷可是十殿王爷啊,你们十殿王爷都是罗刹鬼,自然有鬼身。还有,甚么叫死掉之后就是这样子的?难道说二王爷死前不是这样子的吗?”
楚江王斩钉截铁的摇了摇头:“敝人的样子,死前和死后差别很大。”
我愈听愈迷糊:“怎么会这样呢?我死前和死后也有差别,但是差别也不算太大,样子是变了一些,但还算能接受,二王爷就没去找大帝问问原因?”
楚江王显然对我的差别更感兴趣:“神荼姑娘死后同死前不一个样子吗?”
库房里有哒哒的脚步声,生拉死拽的拉货声此起彼伏,楚江王一步迈到我的身边,一把握住我的手臂道:“这里不方便,我们换个地方说。”下一秒我们就走进了一间饭馆,一间以麻辣著称的饭馆,萧蕊斋。
走进大门的时候,我明明听到大堂里有喊得震天响的划拳声,甚么大哥你还能不能喝了,甚么七星岗闹鬼八角亭涨水,甚么好妹子呀六六顺呀八匹马呀下杭州呀,结果楚江王打头一走进去,整个饭馆里的人声就渐渐消失不见了,几十颗脑袋不约而同转过来望着他,每双盯着他的眼睛里都能探出小钩子。
我自认自己的风头是盖不过他的,索性拉低了丝绸挡着脸跟在他的身后。
一位短打装束的小二哥走过来搭讪:“这位公子一共几位啊?想吃点甚么?您瞧啊,我们这儿虽然店小但是间主打麻辣的老店,要不您来份川香麻辣牛肉?还是来份凉拌折耳根?”
楚江王道:“敝人的娘子就喜欢吃辣,您瞧着给搭配一下就可以。”
我忙摆手解释道:“不不不,这不是我夫君,是我表弟,是我表弟了。”
小二哥想来是见多识广,很是善解人意的替我解了个围道:“哦?原来是表弟啊,这就是姑娘的不对了,女大三抱金砖嘛!”
楚江王轻轻笑了笑道:“我娘子性子比较害羞容易乱说话,直接上菜吧。”
小二哥一叠声的点头倒水,然后又道:“公子要不要给夫人上一碗汤圆?”
楚江王坐在我对面望了望我道:“娘子要不要来一碗试试?”
我发现楚江王这鬼的性子,真的比我想象的要难缠不少,我和他才认识了几天就连娘子都出来了,我不相信他是在同我告白,我倒觉得他是故意恶作剧。
小二哥见我没说话,于是又抽空补充了一句:“团团圆圆合家美满嘛!”
我简直想把那小二哥抓来撕碎,但面上还是保持了平静:“夫君破费了。”
他淡淡一笑,冲着小二哥道:“我娘子跟了敝人这么多年,一直过苦日子都过习惯了,只晓得帮我省钱,今儿晚上说甚么也得给她上点好吃的。”
我觉得楚江王今儿晚上是存心要整我,我怀疑答应他请客是不明智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