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差办案,说得冠冕点叫做秉公执法,说得直白点就是旁观者清。
那些生前在阳间为非作歹欺男霸女的生魂,那些生前在阳间犯下诸多错处的生魂,闭眼咽气之前无一例外,都不晓得自个儿被定了何罪,也不晓得自个儿要去偿还多少的业力,而我们也不过就是捧了酆都大帝的一本死簿,挨着给他们再比照一回,务必确保他们死得其所死的罪有应得,然后再一级转一级逐级上报,是个甚么罪过就发配到哪位王爷的殿上去赎罪,因此我们鬼差,上到鬼帝下到孟婆,基本可以说都是铁打的小心肝。
素日里经手的案子多了,心就会变得麻木,对生魂也没法投入过多的感情。
诸如我,我倒是常常跟着自个儿拘回来的生魂,伤春悲秋洒几滴悲情的热泪,但真要叫我保了他们上书陈情大帝,那绝对不是我的业务范畴。
我看着黑无常把那生魂给拖走,虽然心有不忍,但也仅仅只是几秒钟的事,几秒钟之后我就恢复的正常如初,本着早查完早回酆都去批文书的原则,一叠声的催着察查司,赶紧提下一个生魂的资料出来,赶紧去瞧下一个生魂。
楚江王倒是一派云淡风轻的不紧不慢,甚是优雅的望了我一眼,又望了察查司一眼,将手中那把水磨玉竹的金色扇骨敲进了手心里一握,彬彬有礼的冲我笑了一下道:“没想到神荼姑娘竟这样喜欢酆都,这样喜欢桃都山,才来阳间就急着要回去了。”
我看着他温文尔雅的古典样子,很难把说一句藏两句的行为与他相联系,也很难把郁垒说他判案铁血政策的行为,与他文质彬彬的样貌相联系,我觉得他应该是个纯文职的王爷,这样的工作性质才能与他的气质相匹配。
不过这都是我自己的一厢臆想,楚江王究竟怎样,恐怕只有他自己最了解。
但他毕竟是我的属下,于情于理还是应当厮抬厮敬,我笑着道:“这不是七月半快到了吗,酆都里甚么时候最乱,自然是这一天,我着急赶回去,还不是为了阳间的杀人取命阴间的喝汤过桥,二王爷的手头也该有不少案子吧?”
楚江王不给我明话,仍是客客气气的微笑着,笑得阳春三月,笑得挑不出毛病:“卑职手中的案子,不及姑娘殿上的一成。”
其实他明明笑得略有拘谨,可不晓得为何,我却觉得他笑得很灿烂,然后又想,或许男鬼与男子本就有所不同,而这楚江王又是我们酆都历史上,用时最短却排名最靠前的美男鬼,想来与普通的男鬼更是有所不同,他若是笑得不灿烂,大抵也就不会有第一美男鬼的称号了。
如云的长发厚厚的盖了他满肩,包了浆的黑檀木发簪,在月光下乌黑油亮。
我面对着他竟然找不到可以反击的词语,虽然我这鬼素来就听不惯其他鬼损我,我静默了一会,还是挪开目光对察查司道:“察查司大人那咱们继续?”
察查司无视的点点头大手一挥,我们眼前的场景再一次更换,是个女武将。
他金甲护体征战天下,她飞梭挥舞绢绣成匹,他画戟舞动数取敌将首级,她银针连点刺成晔字帅旗,他是大恒的军神,晔字所到之处敌军无不土崩瓦解,她在军队凯旋之时,每每站在塔楼望着下方的金甲。
“素雪!”伊人入怀青丝抚心。
“晔!”美人一笑只为英雄。
这日她如期站在塔楼上眺望,却未曾看到那耀眼的黄金甲。
军神遇伏为国捐躯!
这消息如同千钧重担,压在她柔弱的肩膀上,她一下子瘫坐在地上,皇上的手谕传来,她在仆人的搀扶下才能勉强站稳行礼,封秦氏之女素雪为一品武晔夫人,邑万户,钦此,她眼中的泪水缓缓滴落,并不能起身接旨。
琴没有了主人,洞箫也被她遗忘在了角落,没有了琴箫合奏,没有了能让她随心舞动的琴曲,没有了她依靠的肩膀,琴声停萧声断,伊人独坐在梳妆台前,流苏散开,珠帘撒落,发出嘀嗒的响声。
只一夜,她及腰的青丝换做冗长的雪白,柔美的脸庞变得冷情,她拔掉头上的凤钗,换作一根丝带束住银丝,她褪去衣衫换上一套银白的铠甲,她举起他的戟带上他的剑:“从现在起我不叫秦素雪我叫秦晔!”
冲锋号下,她带领数千骑兵向乌云般的敌人冲锋,数千骑兵在她的带领下,数次冲击敌军阵型,标志着新一代军神的诞生,狱门关外红旗翻卷,夷族士兵集结,他们要趁军神逝去一举拿下狱门关,冲锋号角吹起,夷族步兵举起盾牌,扛起沙包冲了出去。
向上45度,放箭!
向上60度,放箭!
向下30度,放箭!
恒军虽然箭雨密集,但是夷族步兵方阵盾牌密集,挡住剑雨填平了壕沟:“投石器放!云梯准备!”
硕大的石头砸在城墙上,给恒军造成了巨大的伤亡:“左右床弩瞄准投石器!中央床弩瞄准云梯放!”
恒军虽抵抗顽强,但军神已死士气难免低落,不久便被夷族架好了云梯。
指挥官下命:“火油!檑木!”
夷族士兵被火油浇到惨叫着跌落,带着焦糊味。
“将军后退吧!”
“不能退!若是后退你的家人你的朋友怎么办?这是大恒北方最后的屏障,我们身后是千里的平原,怎么退?亲卫跟我上!”指挥官怒吼着,拿起长剑朝敌军最多的地方冲去。
可是夷族士兵愈聚愈多,眼看城墙就要失守,一骑骑兵从侧面冲了出去,滚滚浓烟中,一面旗帜竖了起来,玄黑底子的旗帜上有个金色的晔字。
“是军神!”恒军受到了鼓舞,拼命与夷族士兵开战,渐渐夺回城墙失地。
“赵晔怎么可能还活着!”夷族将领不可思议的喊道。
“报!”一名士兵翻身下马跪在地上“将军,来者似乎不是赵晔。”
“哦?”夷族将军望去,只见最前面有一骑,身穿银白色铠甲头戴面具银丝飘扬,鲜红的披风猎猎作响。
“的确不是赵晔,看轮廓似乎还是个女子!”
银白色铠甲的胸前高高隆起,百叶战裙下一双雪白修长的大腿若隐若现。
“还是个美女,我去会会她,哈哈。”夷族将军手提长枪拍马而去。
秦晔方天画戟一转犹如苍龙出海,直接将其武器挑飞斩于马下。
“将军!”夷族士兵不敢相信,自己的将军一击即败。
“跟我冲!”秦晔娇喝一声拔出长剑,一马当先冲了过去。
狱门关的城门打开,无数骑兵冲了出来,后方步兵方阵缓缓推进。
“逃啊,将军死了!”夷族士兵在恒军的冲锋下瞬间瓦解四处奔散。
战后一名将军抱拳问道:“在下狱门关守将铁衡,不知小姐姓名。”
秦晔取下面具露出绝美的脸孔:“将军不必多礼,我曾听夫君提过您。”
“难不成是秦素雪?赵夫人,你怎么在这?”
“将军,不要叫我素雪了,请叫我晔!”秦晔转过身负手而立眺望远方“国家有难我岂能不来,何况夷族不灭何以报仇?”
那守关的将军静默不语,把秦晔让进了军需营房,秦晔弯下腰双手按在桌上,春光从轻甲里露了出来:“作战计划就是这样,能否攻下洛川就看这一仗了,希望大家配合。”
“是!督帅!”众将领一齐抱拳起身,眼神中尽是垂涎的龌龊。
一间豪华的宫殿内夷族王正在破口大骂:“你们这群废物,一个女子你们都打不过,还连丢了这样多的城池!”
我站在察查司身边扯着嘴角鄙夷的冷哼道:“男子就是见不得女子当权!”
楚江王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道:“神荼姑娘此言差矣,不管是阳间的男子还是阴间的男鬼,的确有一些是抱持了这样一种态度,但是也有一些是不在乎甚至不介意这等事情的。”
我也没好气的摇了摇头:“哦是吗?我只晓得六王爷便是这其中的翘楚!”
察查司显然也不怎么待见卞城王,听到我提起他,满眼的鄙夷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