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苕之华(1 / 2)

夜空湛蓝,挂了几颗光芒忒弱势的繁星,那光芒闪得甚为无力,我坐在庭院里的荼蘼架下,撕下一条裙摆绑伤口,半凝结的鲜血堵在伤口的边缘,凝血的结块还很新,一碰便是黏黏的手感,血腥在夜风中四散,有些夜半惊悚的心跳。

朔风卷起素白色的荼蘼花瓣,打着旋飘落在身旁碧绿的草皮上,席卷山野的狂风猎猎张扬,抖落了软枝上粉白色幼细的花粉,花粉滚滚焚风扫荡,原本招摇的花朵枝叶早已不在,如今只剩下一抹飘摇的素白。

素白的一目了然,素白的了无生机,素白的彷佛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等待死亡的寒意悄悄冒出头,只待时机一到便要乘隙而入,在此之前我从未用心思考过,自个儿的未来将会何去何从,从不曾晓得自个儿会有坐在鼎泰宫里等待死亡的一日,此刻的意境这般萧瑟这般无望,萧瑟的甚入我心,无望的甚如我意。

一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长也不过是天亮之前这最后一个时辰。

逸尘在混元书阁的长廊里找到了宗震,三哥从后院回来时伤得也不轻,细小的伤口遍布全身,积血淤积在肌肤之下,呈现出窒息的青紫色,现下这情形若是请单田芳老先生过来即兴讲两句,便是杀得个人仰马也翻。

宗震是三哥随身的男仆,虽与三哥同年,可脾气秉性完全是个不成熟的半吊子,生就一副虎背熊腰之相,可身子骨却比个姑娘家还要弱上三分,完全就是个旧时宫廷里弱柳扶风的嫔妃贵人,外加不通武功人也不机灵,逸尘找到他时已经中了万香谷的花毒花间游。

宗贵人今儿晚上命格簿子忒差劲,不幸罹中了花毒,这事谁都没法子去解。

江湖上没人有胆去招惹万香谷,江湖上也没人有胆去招惹万香谷的花毒,三哥有句话是这样说得,叫做花间游,花间游,花间一游全都有,生亦何当死又何苦,行走江湖须提防,这句话告诫我们的道理是,万香谷的花毒必须很厉害。

我从未与万香谷的人交过手,也从不晓得他们的招式几何,我所了解的万香谷都是听三哥讲出来的,三哥说花间游是万香谷的看家招式之一,没甚么含金量,但胜在简单易学取材方便,外加制备方法不受局限携带轻便,因此在万香谷里的火爆程度几乎达到了人手必备的标准配置,只要是同万香谷交过手的人,十有八九都是不出意外要中花间游的。

其实花间游也没有传说得那样出神入化,简单来说就是一种使人致幻的迷药,中毒之人瞬间会面色潮红神志不清,轻则胡言乱语肢体抽搐,重则疯狂说话不休不眠,最后因为体能耗尽而死,但这些都是小儿科,最最厉害的是这迷药的成分极轻,极易附着在中毒之人的肌肤或衣裳上,一个时辰内若是有人靠得太近,同样可以通过口鼻吸入导致中毒,所以说万香谷当真是做到了杀人于无形。

宗贵人如今便是完全着了花毒的道,抱着我哭得昏天黑地一抽一掖,鼻涕和着眼泪统统揩在我银紫色的抹胸上,我望着三哥新给我置办的抹胸甚为火大,掩着口鼻大力推了他几把:“贵人!你能不能不要糟蹋三哥的心意!”

摒弃了素日里傻呵呵的秉性,宗贵人仍是巍然不动的抱着我,哭得愈发伤情无奈:“四小姐,我,我对不住你,你可不能怪我呀!”

我那肩头上本就有伤,今儿晚上一场恶战,旧伤口撕裂了不说,白白又添了几道新伤,他那张四方大脸正正当当压在我的伤口上,疼得我呲牙咧嘴:“有话起来说!男子汉大丈夫,你能不能不要总是哭哭啼啼!成个甚么样子!”

我的话之于他而言,顶多就是穿堂而过的风声,穿堂而过没有实质意义。

宗贵人显然对我胸前的刺绣更感兴趣,四方大脸一挪贴上了我的胸前。

我在他装疯卖傻的挑衅下终于暴怒,对着他便是劈头盖脸的一巴掌。

我的性子素日里便不怎么柔和,这一回气得狠了力道十足,贵人挨了我一掌,歪着大脸咕咚一声以头抢地磕个正着,嘴巴里咕嘟咕嘟往外吐鲜血,我压着恼怒道:“三哥,你还不过来,你瞧瞧贵人,他怎么能。。。。。。”

三哥从廊后转出来,一双修长白皙的手上大小伤口摞了五六条,掌心里托了个青花色的瓷碗来到我们面前,俯身捏住贵人的鼻子,不知灌了碗甚么汤水下去,中毒的贵人喝过这一碗神奇的汤水,面上的潮红竟一点一点退了下去,我伸手拍了拍他的大脸,转头好奇的道:“三哥这是甚么呀?”

三哥皱着眉头抚了抚手指上的伤口道:“五石散。”

我因从未听过这名字,不免更加诧异:“五石散?”

三哥唔了一声道:“五石散是现下唯一能以毒攻毒的法子,几日之内可以暂时压制毒性扩散,但治标不治本,要想解毒必须得有万香谷的解药才成。”

三哥的衣袖和下摆几乎都碎成了布条子,白色的交领被血染成了茜色,我瞧着他的样子有些悲从中来:“三哥,咱们只有一个时辰不到了!关于秘笈你倒是说句话啊!咱们没有人手没有秘笈,一个时辰之后要如何处理?”

三哥不答我的话,自顾灌了一碗汤药下去,几缕褐色的汤汁沿着他唇边的缝隙滑下来,清凉的草药香丝丝缕缕漫出来,带血的咳勉强止住,他靠进逸尘的怀里说得又是另外一码事:“慕藻,出了宫的那条路你还记得吗?”

我在他的注视下只得点头:“就是你以前经常带我下山的那条路是吗?”

三哥嗯了一声又道:“待会不管出了甚么事你都不要管我,逸尘会带你离开这里,从出宫开始,路上不管是甚么事,你都要无条件听他的话,这事你能答应哥吗?”顿了顿回头望了一眼昏睡的的贵人又道“宗震,能带走就带走,带不走就是他的命,这事哥也托付给你了。”

我听得茫然无措,紧紧握住三哥的手,木然的摇着头道:“三哥,我不想听你说,你不要把事托付给我,你晓得我不行的,没有你我甚么都不行的,你这是怎么了啊,你可不能不要我,咱们大家都得一齐走,你,我,逸尘哥哥还有贵人,咱们大家都要一齐走的。”

三哥的面色看起来有些萎靡的煞白,抖着肩膀又咳了几嗓子,抬手揉了揉我头顶上纷乱的长发:“哥不会不要你,待会大门一开你带着宗震一齐走,千万不要回头,千万不要多做停留,所有事都交给我来处理,你就负责冲出去。”

我瞧着他的斩钉截铁,哇得一下哭出声:“三哥我不走,我不能留下你一个人,他们人多你打不过的,你瞧瞧你满身都是伤,我若是留下你你就走不掉了!咱们现在就走,云上云的后院里还有一条路也能出山的!你跟我们一齐走!”

三哥虚弱的摇了摇头:“秘笈的事我甚么都不晓得,爹没说过关于秘笈的事,你需要做的就是抓紧时间离开鼎泰宫,他们都是有备而来,逸尘,慕藻我就托给你了,你带她走务必保证她的人身安全,给我们家留条生路。”

逸尘的表情瞧上去比我还要恐惧,素日里冷若冰霜的嗓音里也带了明显的波动:“我和你一齐留下,给你妹子留出逃命的时间。”

三哥苦笑了一下望着他道:“我刚刚清点过了,我们全家大小连同一门子弟,外加新进的三个富家公子,二百多口人都死掉了。他们连素月和她娘家门上的小表弟,还有她那刚满月的女娃娃也没放过,可见是不达目的绝不罢休,这事来得蹊跷,我猜有没有秘笈都不能了结,你别在这里陪我拼到底。”

逸尘面寒如冰,锐利的眼神里有动怒的前兆:“你。。。。。。”

你字未完大脸盘的宗贵人醒过来,醒过来的贵人茫然的直视身侧。

他的身侧尽是七零八散的尸体,刚刚在桌上谈笑风生的师兄弟们,都在离老爹不远处的石凳旁身首异处,素月歪歪躺倒在地,脖颈已经摔断,金凤蝶缀流苏的发簪斜斜插在散乱的发髻上,她那才满月的女娃娃被人扔在一旁,像个被红颜料染透了的小包子。

我执着三哥一只瘦削的手再次哭出声:“贵人你别瞧了,今儿晚上的事与你无关,前院的大门已经被封了,单凭你一个人是出不去的,可后院还有条路能下山,我告诉你你走吧,快点离开这里,离开鼎泰宫。”

贵人的性子鼎泰宫里无人不知,他这人是个嘴皮子侠,素来说得比做得要英勇,风吹草未动他逃之夭夭的动作绝对比草快,但今儿晚上的贵人与素日里不大一样,听了我的话乃是许久的不做声。

我瞧他不合时宜的犯拧也着急:“你放心,这事是三哥的安排,又不是我诳着你玩的!你还怕我反悔?现如今一刻值千金,晚了可就走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