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熹微(1 / 2)

9月开学季前,奚朝要妈妈陪她去看医生,她有两个月没来例假了。上回还是期末考前,经血失调得很,要么洪水泛滥要么江河枯竭。

奚媛媛女士严肃责问她,到底有没有男朋友,有没有性生活。

奚朝喊天,算了,叫我闭经至死吧,起码我是清白的。

奚媛媛陪女儿去看妇科。

面对医生的问诊,奚朝在妈妈再一次探究的眼色里,坦荡回答,没有过性生活。

“我跟你讲,到了医院你可不要藏着掖着的,妈妈又不是不开通的人,你和医生得说实话,有就有,没有就没有,没有的话,待会人家医生检查也要当心点的。”

排队等着交费验血、B超检查的时候,奚朝再一次悲催地发现,她在妈妈眼里竟是个不怎么说实话的人,“我要是有什么情况,还会要你陪我来做检查嘛,找骂呢?”

奚媛媛一想,也是,女儿是最怕吃药打针来医院的了,不然也不会拖上两个月。

“你说说你,多大的人了,还月经不调,”奚媛媛嘴上念叨着,心里却有些懊恼,自己的闺女两个月没来例假,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她竟没察觉,“你就是天天熬夜玩手机,又总是吃些外面不干不净的东西,叫你放假好好在家待着,你要去打什么零工,我跟你讲啊,等开学了不准去了啊,这女人不好好调理,将来是要受罪的。”

奚媛媛说得都是过来人之言,她生奚朝的时候就是二十岁出头,月子没好好坐,那时候一个人带着孩子,又生冷不忌的,落下了病,才会……

上了点年纪的人,就喜欢老生常谈,奚媛媛不自觉间好像又说到了个奚朝不中听的话,慕行之的那个孩子没能留下来,奚媛媛生理、心理上都是懊恼的,说她精刮也无妨,到底是为人母的,平白无故地没了个孩子,自己还受了那么多罪,外人看来她就是想母凭子贵,可是心里的疼,又有几个人能明白。

单说自己的女儿,都不和她一条心,这几年,奚朝一直坚持要打零工、暑期工就是和奚媛媛生别扭呢。

前几年,为了奚朝上锦川外国语学院,奚媛媛把慕行之留给她的那套房产托周律师转卖掉了,毕竟一学年十几万的学费,这其中还不包括讲义费、住宿费、拓展实践、校服等等。

奚朝那时候和奚媛媛吵得厉害,她不想母亲为她动用慕家给她的施舍,无奈胳膊拧不过大腿,奚媛媛哭诉着,她可能是对不起那些外人,也活该被那些人轻贱,但是她没有对不起自己的女儿,起码在认识慕行之之前,她都是勤勤恳恳地挣钱、细心照料着奚朝,哪怕自己饿着肚子也没叫奚朝吃不饱过。

她是做了人家情妇,可是慕行之从头至尾也是生意人的自省,他没想过给奚媛媛名分,更不允许她登堂入室到慕家胡闹个什么。

奚媛媛置于慕行之算是什么?不过是个长相合他口味,性格讨他乐趣的玩宠罢了,不是她怀了他孩子这个意外,恐怕他们早就露水情缘到头了。

慕行之的病回不了头了,奚媛媛必须为自己打算,她知道即便她生下那个孩子,慕家也不会肯她自己抚养,不如拿这个孩子替自己和女儿换个好前程。

可是她没能留得住,没了孩子这个生机,慕家转眼就翻了脸,奚媛媛该庆幸,庆幸那两年,她哄得慕行之上了心,即便那晚去重症室探望他,她也是哭得情真意切,跪在他床前,说她和奚朝都舍不得他,他一定会好起来的,她们母女和肚子里属于他们的孩子还等着他的庇佑。

慕行之留给她的这栋房产,她凭什么不能支配,她于慕行之这样的公子哥来说本身就是个消遣,她图不到他的心和名分,图点钱,怎么就天理不容了?

奚朝,你或许眼下会恨妈妈,可是等你长到二十来岁,有着清清白白的身世,令人侧目的高等学历,冷傲不依附任何男人的性子,你就会明白妈妈的苦心了。

最后,奚朝还是听从妈妈的话,可是她心底里因为用了慕家的钱而滋生的自卑感,她很难说与妈妈明白。

慕行之留给她们的那套房产变现,只要不是不节制的挥霍,换置办别处的几套公寓房产,够她们母女俩下半辈子的衣食无忧了。

奚朝偏就要自己打工挣点钱,妈妈的苦楚她或许也能理解,可是她固执的自尊心,也想着能有点清清白白的支配权。

“妈,生孩子疼嘛?”做妇科B超得憋尿意才能看得清楚,奚媛媛一杯杯倒着热茶叫奚朝喝,后者瞧着几个排队产检的孕妇肚子隆得好高,她突然孩子气得问妈妈。

“不疼叫生孩子?”奚媛媛再将保温杯的盖子倒满一杯水,催奚朝喝,“剖腹产倒是不疼,肚子上拉条口子,反正女人生来就是受苦的命。”

奚女士平时保养得意,又一群爱折腾的牌友,左右苦闷不到哪里去,叽叽咋咋的性子,偏就总是一副宿命论的旧时代女性言论,奚朝说她这样一点不可爱。

奚媛媛懒得理会她,挑挑眉,问她,还没有尿?

奚朝有句话放在舌头上转了又转,“我都21了,你却从来不告诉我,我生父……”

“好好的别给我找不痛快啊,告诉你干嘛,没死也等于死透了的人,告诉你,你去找他?”

奚朝乖乖闭嘴了,是的,告诉了又能怎么样,一个从来没顾过她们死活的男人,知不知道又有什么意义。

*

奚朝的一通检查下来,没什么大碍,配了点养血补气的药和一点消炎的,再就回去注意饮食和保证睡眠,一周后来复诊。

妇产科是独立的一栋两层小楼,与医院主楼门诊、住院楼都划分开了,奚朝交费拿药后,之前喝太多水的缘故,她又想去洗手间了,叫妈妈先去取车,外面等她。

廊道尽头靠窗的一处长椅上,虚弱贴靠着一个身穿蓝色竖斜条纹衬衫裙的女人,那人脸朝里,奚朝只略略扫了一眼,可是待她从洗手间里再出来,湿漉漉甩着手里的水珠子时,那人寻着动静,往奚朝这里并无聚焦地看了一眼。

虽说她们只有一面之缘,对方甚至不一定记得她姓什么,可是看对方煞白着一张脸,又落单一人的虚弱感,奚朝顿了顿,还是走了上去。

“杨小姐……”她尽量不让自己显得那么唐突感。

杨清这才微微抬头,看了来人一眼。

果然,她不记得奚朝了。

她们还是去年在周律师家,周太太介绍过。周太太烧得一手好菜,请慕行云和杨清来试新菜,奚朝那时在给周齐众暑假补课,周太太自然也要留她吃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