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俊毅四仰八叉地坐在靠街边的一条塑料凳子上,那条凳子饱经油汤酒渍的浸泡已经黑到发亮了。他脚上踩的那双黑金Aj干净得反光,好几个路过的半大学生都偷眼看他。秦俊毅觉得虽然他屈尊陪顾队长吃这种街边大排档,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秦某人是迫于无奈才光临这种地方,真正适合他的应该是衣香鬓影的高定西餐厅。
秦俊毅正神游天外,没留神管住手,又剥了一条还沾着辣椒片的小龙虾塞进嘴里。顾铭锐一边吃一边翻他白眼:“吃就吃呗,装什么大爷。”
秦俊毅磕巴两下,一不做二不休,愤然把手伸向了顾铭锐面前那盘,同时把特意穿出来装逼的新鞋往桌底塞了塞。
顾铭锐刚从程寄家里出来,胃里空空如也,唯有那么一点程寄盛出来的汤汤水水孤独晃荡,她孤身一人穿得像个“骄矜贵妇”一样等着秦副队驾着爱车来接她,秦俊毅笑了得有十分钟,顾铭锐一边撩头发一边暗搓搓踢掉了脚上的高跟鞋。
等秦副队风光无限地把车停在路边时,顾铭锐趾高气昂地下车,脚上还稳稳当当地踩着刚才甩出去的高跟鞋,秦俊毅嗤笑:“你这种人可真是,逞强给谁看呢。”
顾铭锐并不表示否认,得意地扬着下巴。
秦俊毅跟了她很久,不算心肝肺也算左膀右臂,他甚至比程寄还要了解这位风评暴戾的小组长此刻是一座隐忍的活火山,只要一粒很小很小的火星就能把她变成一颗横冲直撞的核弹。
俗话说屋漏偏逢连夜雨,怕什么来什么。
“哎呀,这不是我那光荣的人民教师姐姐吗。”一个洗脚伶仃的尖嗓子横空出世,像一粒擦枪走火的合金弹头义无反顾就冲着慢吞吞翻涌的火山口栽了进去,“怎么,挣得那点钱终于养不起自个儿啦?”
秦俊毅十分散漫地把那个浑身上下坚定贯彻后现代艺术的白毛小子打量了一番,那小子瞪着一双黑眼圈比眼珠大的杏核眼,眉毛十分喜感地歪斜着,整体虽然长着一张挺俊俏的脸,却因为长时间颠倒日夜的作息和故意多于天生的特立独行气质看起来像个紧跟时尚潮流的妖魔鬼怪。谁也不知道这小兔崽子怎么就幽灵般冒出来,正好赶在这个时间点这个地理位置一头撞在顾铭锐的枪口上,并且自鸣得意洋洋发疯,自以为尖锐地看穿了顾铭锐的窘迫还要随手捅一刀。
我是不是出门应该看一看老黄历。秦俊毅默默低头,把脸埋下去权当没听见,闭门吃虾。
顾铭锐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还能冷静下来不薅着这个便宜弟弟的狗头怼在地上,像个恐怖的机器人一样阴森森地盯着他敷了至少三层粉的小脸蛋咬牙切齿:“周璇星!”
周璇星,一个永远活在顾铭锐恐怖阴影里,但是从没停过跳的纨绔型不良少年,还能在大魔王顾铭锐手里顽强存活的唯一原因就是虽然他爹比较独一无二,但是他有个沾光的妈,而恰巧顾铭锐也有个一模一样的。
周璇星梗着脖子,头上一顶白毛宁死不屈地倒竖着,他很清楚顾铭锐是个“空有其表的刺头”,翻译过来就是无论怎么看起来怎么凶也绝不可能动他一根毫毛,因此他还能气势恢宏地反喊回去:“顾铭锐!”
这家大排档实在是客流量太大,堪称东街市井中的市井,每天有无数男女老少在这里经过,吵嚷,甚至大打出手,像这两个人之间的互相吼一吼名字连脏字都没蹦一个的情形众人习以为常,就算顾铭锐被这个只能骂不能打的狗东西气的七窍生烟也没什么好稀罕的。
顾铭锐不愧是顾铭锐,当年她兴风作浪的时候周璇星可能连标志性的白毛都没染出一根来。顾铭锐很快调整好状态,露出一个标准健康的服务性微笑,她一笑嘴角微微往上挑,嘴唇上刚刚吃小龙虾沾上的红辣油还没来得及擦干净,仿佛一个女巫吃完小孩恐吓储备粮:“周璇星呀,你说你爹做生意那么聪明,怎么生出来你这么一个不伦不类的玩意儿呢?”
这回轮到周璇星七窍生烟了,这叛逆的小青年麻杆一样的腿因为愤怒而微微发抖,他今天其实是来这边找点乐子——他虽然还没到十八,可是却比某些成年人还要成年人,精通社会上的那些歪门邪道。可是走着走着他突然看到顾铭锐正和一个年轻男人坐在桌边吃小龙虾。
他的顾姐姐何等身份,怎么会来这种地方,人家可是他老子眼里比他好千般万般的存在。他甚至怀疑要不是他爹明明白白地知道顾铭锐不是亲闺女,都打算认她当名正言顺的少爷了。可惜人家顾铭锐不吃他爹的那一套,既不伸手要也不伸手给,永远游离在他家之外,像是他妈妈身边的一个从陈年旧事里钻出来的幽灵,专门来膈应他、折磨他的。
因此给顾铭锐找晦气,就是给自己找乐子,周璇星摩拳擦掌,暗搓搓地挨了过去,谁知顾铭锐很快就平复了火气,甚至语气骄傲地回怼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