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1 / 2)

原雪走的那天,万明轩来送她了。

当然不止他一个人。还有万警官和潘柳红。前者负责开车,后者坐在副驾驶上,频频回头望向女儿,感慨万千。

已经这么大了啊。到了要离家的年纪了。

遥想女儿刚出生的时候,还是粉粉皱皱的一团,缩在自己怀里嗷嗷大哭。一晃眼,就已经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脸型、五官精致,身段窈窕。无论样貌还是智慧,都集合了父母的优点,只是举手投足之间有股与年龄不相符的、挥之不去的冷气——

也不怪这孩子。这些年来,她自己过得不好,这孩子过得也没好到哪儿去。总有人说,他们夫妻俩怎么忍心这么对待孩子。其实她也知道孩子苦、孩子冤。只是前夫那边,赌博赌得山穷水尽,恐怕什么都顾不上了;而她自己这边,一来也是自身难保,二来……她生于一个偏僻的县城,自小就深信迷信思想。这孩子一出生,自己就大出血,差点儿没抢救过来,之后又夫妻感情不和,前夫赌博、家暴,害得倾家荡产、家破人亡……算命先生都说这孩子命中带煞,克人克己,如果不想被克就赶紧远离。

因此,她自小就没怎么管过这小煞星。熬到今天,日子才终于好过了点儿:改嫁了个老实人家,前夫被诉成功入狱了。而这小煞星也高考完,要被送去读大学了……再也祸害不到她头上来了。

人们说女儿看着太冷,像她前夫。只有她前夫说,女儿这副性子是像了她。

有些人冷在表面上,有些人冷在心里。

前夫再混账,女儿刚出生那会儿,他也是天天抱着,爱不释手,多少有点儿初为人父的喜悦;而她……从女儿出生到现在,都只有一个想法:要远离。

她也知道那是自己的亲骨肉。可是再亲的人,都没有自己重要。

所以说女儿是像了她……也没错。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她的确比前夫还冷。

“我来帮你搬。”

到高铁站了。男孩儿立马下了车,打开后备箱,从里边搬出箱子袋子。东西其实不多,女孩儿一个人搬也没问题。他却一直跟在她身后,隔着一线的距离。没说话、没眼神交汇,只默默地走。

直到检票口,他被拦在了外边,才把手中的行李递给她,简单道别。

“我不会忘记你的。”他忽然说。

声音很轻。在嘈杂的人流中,很快就被淹没了。好像一个梦。彼时深陷其中,此时却发现什么都不剩下了。

等她回过神来,想要去捕捉它存在的痕迹,从他的表情、动作甚至眼神中——可是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他们被人流冲散了。越来越远,以至于她都快看不清他了。

心有一瞬的钝痛。没有由来,不受控制。不过一瞬——

她笑笑,转过身。通过了检票口。

就好像什么也没听见似的。

头也没回。

远远的,潘柳红望着孩子们的背影,笑笑:“孩子们感情很好呢。”

“是啊,”万警官微微皱眉,若有所思地弹了弹烟灰,“感情很好……”

半晌,万明轩回到车上。车里冷气开得很足,与闷热的外界形成鲜明对比。后座少了一个人,空落落的。他心里也有点儿空落落的。

潘柳红回过头,笑着说:“明轩,不错啊。还知道主动帮姐姐搬东西。”

他“嗯”了声。

一抬眼,望向车窗外。瞳孔骤然一缩。

就在不远处,停着一辆鲜红色的轿车。威风但不拉风,醒目但不打眼。就那么静静地坐落在那里。

万警官缓缓启动了车辆。万明轩转过身,趴住后车窗,还能远远地望到那抹鲜红色的影子。

不需要辨认牌照。他认得这辆车。

一次、两次,这辆车都是那么突兀地出现在了他视野里。而她极自然地拉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无论之前的一切有多平静、美好,两个人简单地待在一起,气氛舒适,似乎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流动着,又或许只是错觉……她都不会再回头看他一眼了。这辆车一出现,他的梦就会被打碎。

他盯着后方,紧紧地。哪怕那抹影子早已消失不见了,只剩下宽阔的街道和车水马龙——

这一次也是。

关于她和那个老板,他的了解其实不多。毕竟所有都只是蛛丝马迹,她并没有明示过——或许正因为确有其事,在严格、敏感的高中时期,她才不方便明示;又或许事情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复杂,老板真的只是老板而已。虽然他真的很希望是后者,但那些都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因为……他再一次认清了自己的位置。

别的都不那么重要了。

只要她好。

……

原雪坐在高铁上,望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

A大的录取通知书就静静地躺在书包里。收到这张证书的时候,她并没有太多的喜悦,或是期盼,尽管她的名字因此被高高挂在了学校门口的光荣榜上,甚至街道中央的红色横幅上,而万警官和潘柳红也是春风满面,难得体贴了一回,亲自送她来高铁站——但大学对她来说只是一个新的开始而已。没什么别的意义。

她想逃。她逃了。

过往的事情都不用再想了。那些无论是出于自愿还是无奈的,说不上来是非对错的种种交易;那些似是而非的美好回忆,没有捅破窗户纸的朦胧好感……无论如何,她已经走到了今天。而今天,她将要挥别过去。

就像车窗外的风景,始终向前。已经过去的,好的坏的,都是一晃而过。